过去的拼版岁月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过去的拼版岁月
　　费伟伟
　　现在是新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在因特网上，人们会感到世界的确是个地球村，信息时代传播媒体的科学技术含量越来越高了。
　　其实，我们离开“刀耕火种”的年代并不久远。
　　八十年代，刚进报社，还是铅字印刷的时代，不时传来的电脑拼版的消息，令人振奋，说电脑拼版的速度多么多么的快；说电脑里的字体变不胜变……消息转眼成了现实，但正像一个新生儿一样，毕竟不够强壮，还不能放开手撒欢，于是手工排字车间和激光照排车间并存着。新时代即将到来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每天照旧提着版样到老铅字车间拼版时，我默默地在心里与老车间的一切作别。
　　与手工排字拼版车间相比，激光照排车间的人显然少多了。都说中国人一个人是条龙，团队合作精神差，我想那是指精神的深处。日常劳作我还是喜欢合伙齐上的那种，效率是低些，可挺有气氛，心情特好。
　　在手工排字车间里，你每天感受着喜怒哀乐，呼吸着生活的气息。哪块版拼得慢了些，会同时伸来好几双热情的手相帮，像抢场一样抢出版时间。
　　截稿通常在夜十二点，所以前半夜的气氛总是轻松的，常常可以听到师傅们诙谐的斗嘴。排字车间的师傅，经年累月和字打交道，见识颇多，反应敏捷之余，也会冒出些文绉绉的词，俗便极俗，雅也大雅，每到此时，我们这些刚进报社不久的大学生们就偷着乐。
　　拼版时哪儿删得不合适了，挨了领导的训怏怏下到车间，师傅一看那脸就知道原因。“不这样删行吗？我拼了二十年版了，让他来也得这么删。”一番宽慰，有时可以让你鼻酸。
　　开始，走进那个光线特别明亮、一切都特别洁净的激光照排车间，总觉着某种不适，就像毫无准备突然间进了五星级大饭店，不是觉得身上的西服太皱巴，就是觉得脚下的皮鞋太寒碜，手足无措。像是自己注定属于那个排满了一架架铅字，空旷但常有笑声盈耳的老车间。
　　而我，只不过上了五年夜班，那些上了几十年夜班的人呢？不用说那些工人了，就那些老编辑，他们帮着拼版师傅理铅字的速度赶得上一个等级工的水平，伸出手一卡就是一把尺，眼光一扫，误差不会过两行……这些都被电脑替代了。对于电脑来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曾经由于自己的误算，或是稿子上版后又临时变更字数，拼版师傅亮出嗓门训你，训得你眼泪都含在眼眶里。那时，真渴望电脑拼版系统的这种神速、高效：一个指令一次按键就可以弥补多少误算。甚至想象自己学会，自己上机。无论你怎么笨，怎样折腾，不就是慢一些吗？电脑决不会给你甩脸子，甩几句不阴不阳的话语。终有一天你得心应手了，它就会像一个怀孕的妻子一样温顺。
　　是的，现代化伸延了人们的手足，提高了人们的智能，我们可以越来越无须别人的帮助而独立地完成某项工作。有人说，二十一世纪是电脑的世纪，也许今后的一切都会像输入指令后的电脑一样，井井有条。可我们依然渴望获得别人的帮助，去帮助别人。
　　面对闪烁的屏幕，面对那个紧张与电脑对话的操作员，我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
　　再也不会听到了，“我给报社拼了二十年版……”那拼版老师傅溢于言表的自豪。再也听不到了，拣字的女工们突然间爆出的大笑，如果不是手里拿着码字的托盘，她们一定会像女中学生一样拍着手，捂着嘴。
　　生活离不开工作，但不是一种冷冰冰的工作，倘若把工作与人情、温情、愉悦交融在一起，那么，工作着真是最美丽的了。一位心理学家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对一个喜欢自己工作并认为它很有价值的人来说，工作便成为生活的一个十分愉快的部分。”
　　如今，那个手工拼版车间早已尘封在记忆里了，可每次路过重新装修过的门口时，我仍忍不住固执地想：提高效率真的就是我们工作的唯一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