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灯火

第8版(体育·作家文苑)
专栏：

故乡灯火
陈慧瑛
数十年前，我从南洋回故乡厦门时，还在少年时代。每每黄昏出门，心里总是惴惴。那陈年老月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或坑坑洼洼的洋灰漫地的老街，难得有一盏两盏摇摇晃晃的路灯，那灯光却一概是暗淡的枯黄。到了六十年代初，中国大地众多的人群因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而温饱难求，地处东南海疆的故乡也不例外。于是，夜来黑灯瞎火是常有的事。七十年代末，拨乱反正之后，祖国迎来了第二个春天。永难忘却故乡那些花山灯海庆新生的时光，真是家家张灯结彩、处处弦歌飞扬！八十年代是故乡改头换面的时代。那新建的机场码头、繁忙的建设工地、高耸入云的大厦、鳞次栉比的厂房、通宵达旦的灯火加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将美丽的岛城映照得熠熠生辉。
九十年代是故乡脱胎换骨的岁月。当久违的白鹭再一次飞回员当港，忠诚的鸟儿已找不到自己的家乡。昔日“择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凄清，如今已被湖波漾翠、绮花焕彩、游人如织取而代之。白鹭洲一带，天空地上柔媚亮丽的灯光，如珍珠、如琥珀、如水晶、如翡翠，辉映得员当湖如倾珠泻玉、如飞星流霞，那一种淡雅中蕴繁华，宁静里见热烈，令人感到即使身在巴黎身在悉尼也不过如此。那大桥上终夜不息盏盏圆满如月的银色灯火，是母亲呼唤游子的亲切目光；那疏港路数里长街暖人情肠的金色灯花，是好客的故乡人拥抱远客的热情臂膀；环岛路依波偎海的七彩华灯，是故乡儿郎眺望彼岸的双双深情的眼睛。至于如展翅飞鹏停歇在七万平方米绿地上的人民会堂，节日的彩灯焰火流光溢彩，将天弯、将大地、将会堂顶端庄严的国徽照耀得金光夺目灿烂辉煌！
长街短巷，一串串路灯如皓月、如幽兰、如金橙、如玉树，忠贞不渝地把光明奉献给来自五湖四海的夜行人，温情脉脉地呵护着白鹭之岛的万户千家。无论是高楼深院还是寻常巷陌，每一扇窗户里，都有明晃晃的灯花伴着柔曼的乐曲，轻歌笑语随风飘逸。多少客厅中，当年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已被五彩缤纷的大彩霸淘汰。厅、堂、房、舍功能各异的灯饰，千姿百态如繁花竞艳。
1994年冬月，当我首次踏上欧洲大地徜徉在夜的法兰克福，看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棵绿树，都缀满了星星般的彩色灯饰，闪闪烁烁、扑朔迷离，令人远望如置身仙宫玉阙，那一份如诗如梦的浪漫情调与美丽氛围，可心领神会而难以笔绘言传。当时我想：故乡厦门，何日能有如此美妙夜景？我在深心里期待着！谁知不过年把光阴——到了1996年春，故乡街头，排排亭亭玉立的行道树上，夜来居然已珠围翠绕：有如绿宝石穿就的项链，有如红玛瑙串起的花束，有如满天星星洒落花蕊树冠，有如无数钻石镶进疏枝密叶——至于各种建筑物的灯光夜景，更令人叹为观止——那市政大厦六面体串串亮晶晶的金星，那国贸大楼银辉灼灼的金字塔顶珠冠，那保龄球场奇光异彩瑰丽如画有如安徒生笔下的圆柱尖顶塔楼——火树银花，闪耀在座座凌云的楼端、在处处开花的庭院。尤其是鹭江对岸鼓浪屿的灯光夜景，更是华彩四射曼妙如诗——那日光岩高耸天际的金碧辉煌的皇冠灯饰，那八卦楼流朱溢翠别具一格的哥特式建筑灯饰，那琴台造型幽雅有如骊珠镶嵌的轮渡灯饰，那巍峨挺拔恰似浑身披上黄金盔甲的郑成功塑像灯饰——加上或蓝或紫或黄或绿的多彩霓虹灯穿插其间，加上海风摇影波光潋滟，令鼓浪屿这位国色天香的娟娟秀女，更加仪态万方妩媚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