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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 1999-02-26 00:00

父亲的镰刀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大地

父亲的镰刀
李汉荣
割麦、割稻、割草、割柴……父亲说:那么可爱的植物被我用镰刀放倒了,我不知道它们愿不愿意。我是农人,我做这种事是天职,是老天爷让我做这事情的,原谅我,原谅镰刀吧。又一茬麦子、水稻、野草,以及满山的柴荆在山野里随风俯仰摇曳,把纯洁的草木香气吹满大地,父亲微笑了,他说,它们是不责怪我和镰刀的,它们那么高兴。它们的生长,是自然的轮回,我只是让它们的轮回有了清晰的段落,那么,我的镰刀就如书生的笔,我是沿着老天爷的思路删削涂抹,打一些并不重要但不能没有的标点。
父亲粗通文墨。他用自己的那点“文心”领略天地之心,那庄稼草木都成了有情物了。这使得他动用镰刀的时候总是不那么果断和利索。站在金色的稻谷和麦穗面前,他喜悦又有几分歉疚:亲爱的庄稼,你们就要倒下来,到陌生的粮仓、到陌生的饭碗、到陌生的生活去做客了。你们慢些走吧,不过请放心,我会把最饱满的种子留下来守护这片田园,你们的血脉在土地上是不会失传的。
我隐隐觉得,在父亲的心目中,他那镰刀是有点像凶器的。在这种近于苛刻的对自己和大自然关系的审视中,我感到了朴素的农人对万物的亲和感,这是一种源于血脉的深挚情怀,天生万物养人,人无一德报天,父亲的心里,是否有这种感恩之情呢?
父亲割柴或割草的时候,从来不伤害小生命。冬天,山林里有许多雀鸟的小巢,有尚未孵化的鸟蛋,父亲总是小心地绕开,生怕惊吓了那些脆弱的生灵。夏天采青,碧绿的草浪中,时时闪出野百合、野牡丹,那些不知名的野花,也会突然出现在镰刀面前,无知地笑着,笑得那么无邪天真。盲目的镰刀,并不会欣赏这不约而至的妩媚。但镰刀羞怯地停下来,羞怯地走开,羞怯地与美保持了距离。这时候,你会发现父亲那双粗糙的手,是多么细腻和温情。
有时候我想,人类的手要是都像父亲的手,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作为物种之一的人类,为了“类”的保存和发展,是需要一些有力的、刚劲的、甚或是粗暴的手,剑、枪、雷达不能没有一些特殊的手去掌握。但我还是觉得父亲这样的手越多越好,至少,自然中和生活中会多保留一些植被、花朵和古老的树木,在互相握手的时候,传达的也就不止是礼节,在手与手之间涌流的,是来自生命深处的温度。
父亲用过多少把镰刀了?带着泥土、露水和草木的记忆,它们变成废铁,重新打造成别的器物,或返回深山,变成最初的矿石。也许镰刀会渐渐被别的工具取代,后人甚至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它们,像欣赏原始人类的石器。但是弯月将永恒地保留镰刀的形象,它世世代代挂在天上,抬起头来,我就看到了祖先的镰刀,我甚至感到了父亲们的手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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