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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振 1999-07-30 00:00

泉州状元街上的风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泉州状元街上的风
  孙绍振
  两年前,我在福州环境艺术学会的年会上说过:城市建设发展得如此之快,高楼大厦栉比鳞次,看惯了玻璃立面上的天光云影,以至于,一到台北,居然有一种很旧的感觉。这自然很令人兴奋、鼓舞。但是,细思一番,也不免有所忧虑。许多城市的大楼的风格,趋近于雷同,从深圳到上海从福州到广州,几乎没有什么特点;好像同样一张图纸从深圳一直照抄到哈尔滨。不要说与欧洲各城的建筑相比,就是和美国那些假古董建筑相比,也显得缺乏民族和地方风格。我还说过,德国的民居是花园文化,美国的民居是草坪文化,香港的建筑是海洋文化,我们福州的建筑的性格是什么呢?至今仍然处在自发幼稚的模仿阶段,福建建筑学界如果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将留下历史的遗憾。
  两年以后,我到泉州,两次造访泉州的东街、尤其是状元街,我看到了闽南建筑传统与现代科学技术的结合,感到真正的鼓舞。这才是福建建筑学界的光荣。
  难怪街上立着一块“八闽第一街”的石碑。
  泉州自然也有福州、厦门一样的玻璃立面的钢筋大厦,但是泉州人不满足于与其他城市雷同的东西,他们像美国科罗拉多州首府丹佛一样,发挥了红砖文化的优长。但是,又在闽南民居的红砖的基础上,把花岗岩作为边缘的装饰:显示了闽南红砖文化的神采。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车子开进泉州东街的时候,我并没有思想准备。突然那扑面排闼而来的闽南传统民居和现代科技水乳交融的神采,好像一阵精神的巨风给我的视觉以冲击。在这里,我作为一个外乡人,突然涌起了在闽南度过十多年生涯,熟悉闽南民居、民俗的自豪。
  泉州人真是好样的。好就好在在全国的建筑都陷于模仿,失去了建筑话语的自由的时候,泉州人创造了奇迹,找到了自己的独特的充满了传统自豪感的建筑语言。光用乡土的自信和自豪感来解释是不够的。厦门人的乡土自豪和自信并不亚于泉州人,但是他们的高楼大厦似乎并没有从强势的西方建筑权力话语中解放出来。在建筑文化的自信心和创造勇气方面,他们似乎应该向泉州人学习。光看东街,我还有些的担心,也许趣味更高雅的人士可能有时代色彩不足之感。一到状元街,这样担心就一扫而空了。到了这里,不但传统的感觉更加深厚了,而且现代精神更为强烈了。
  每一家,与其说是商店,倒不如说是一座文化浮雕,那参差的飞檐,每一家都不甘愿有所雷同,那红色的廊柱,那古色古香的窗饰,好像把泉州往昔的繁荣浓缩在你面前。虽然商业性那么强烈,但是,陈列书画、瓷器莫不古色古香,充满了文化气息。尤其是那把整个街道划分为三个段落的牌坊:那牌坊上的风化了圣旨的匾额,真切地显示出岁月的沧桑。而那粗拙的石檐,繁复的间架结构,不啻高耸的立面,令人回忆起那东岳山下几十座永远消失了的牌坊:旌表状元及第的,颂扬贞节烈女的,每一座牌坊都是泉州的精神化石,睿智和保守在那文雅的对联上交织着,悲剧和喜剧在匾额上交响着,成为今天泉州乡土文化的不朽的注解。只有能听懂这无声的交响的人,才能理解现代泉州人的性格,才能感到在碑坊上面看到自然沧桑感和文化沧桑感的交织,看到现代文明先锋和历史传统的对比,而且在那中段露天的广场的茶座上,感到现代人所特有的对于室外无方向的、自由的、即兴的风的偏爱。
  当我在那榕树下露天的白色圈椅上坐下的时候,扑上我面颊的风,也许来自海上丝绸之路,也许来自布满鲜花的巴黎,或者来自到处是露天咖啡座的汉堡。
  除了默默聆听这无声的音乐之外,我无心做任何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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