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仁 |
1999-07-30 00:00 |
难忘谷露
第11版(作家文苑) 专栏:
难忘谷露 王宗仁 汽车驶出藏北重镇那曲西行,像离弦的箭簇向拉萨射去。两个小时后,风挡玻璃上猛不丁地冒出一片房舍以及屋顶的各色经幡。谷露到了! 谷露是藏北一个乡,但它绝对没有人们在内地看到的乡镇那种应有的热闹和繁华。说萧条也许有点过分,但是说它简陋肯定是恰当的。公路就是它的街道,路两侧有几个院落和袒露在荒原上的数间泥坯砖瓦结构、高低交错、形状各异的房屋,它们分别是养路道班、牧民小学、饭店、汽车修理所、加油站等。乡政府不在这里,据说设在公路南侧进山还有十多里路的藏村里。对于在漫长而索然无味的西藏地面上跑车的司机和游人来说,最伤脑筋的事情之一是汽车在前无村后无店的莽原上抛锚,人员吃住和修车都无着落,你就是急白了头发也没辙。现在出现了谷露这样一个新村,当然是人们的幸事了。 对我特别有诱惑力的是街中心那个只要进去两三个人就会占满其空间的小小书店。它给满身征尘的旅人带来的犹如雪山朝阳一样的新鲜和力量,是那些大城市里琳琅满目的图书城都难以攀比的。当我从那个比我还矮一头、用毛条木板钉成的简易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最后一次天葬》时,惊喜的心情难以言表。这是在西藏军营里当了十多年兵的一位青年军官创作的反映西藏人文风情的散文集,我多次托人索取和邮购,都未如愿,没想到在偏僻的谷露看到了它。要知道一本西藏作者写的关于西藏的书,对一个把心牵在西藏的人是多么重要呀!经营书店的藏族姑娘显然看出了我的心事,便很诚恳地说:“你喜欢它就借给你看几天吧,等你从拉萨返回时再还我。”我不解地问:“借?我为什么不能买下它?”姑娘说:“你还不了解我们的家规,这里的书只借不卖,这样,一本书就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接着她告诉我,这个“百家书店”的书全是进出西藏的陌路人捐的,它是专门为过往旅客设立的家。 这时,姑娘那美丽的眼睛突然一亮,冲着我惊呼一声:“我见过你!”我虽然有些吃惊,并不十分意外。我在青藏公路上跑过上百次了,别人认识我,我不认识人家这种事是常有的。所以,我很平静地问她:“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书递到我面前,我一看这是八十年代初我出版的一本散文集《昆仑山的爱情》,翻开扉页,上面赫然印着我的头像。它是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当时印数很少,我手头就只剩下几本,像珍惜出土文物一样保存着。今天在藏北意外地看到它,有一种重逢久别亲人般的亲切感。此刻,我又一次用目光扫了一遍书架上的书,发现有不少反映西藏生活的作品集是在内地根本看不到的,还有一本刘克的小说集《央金》,“文革”前出版的。我问姑娘:“我那本小册子你是怎么得到的?”她告诉我,去年一位老军人从日喀则转业回内地,他便捐出了这本书。他说,这书写的是我们青藏高原官兵的故事,它伴随了我好多年,现在把它留在西藏让更多的人读到它吧! 一瞬间,我对这个只能称作藏村的谷露的认识升华了。它虽然偏僻、封闭,在地图上难以找到,但是,有这些爱书如命的年轻人用知识充实它,它必然会越来越变得丰厚、亮丽!望着眼前这位聪慧而热情的藏族姑娘,我不由得想起四十年前发生在这儿的一件事……那是一九五九年初,平息西藏叛乱前夕,我和助手昝义成运载着一车战备物资去边防的路上,被突然降落的暴风雪围困在荒野上整整三天三夜。我们完全靠啃冰雪、吃地鼠充饥。当战友把我俩救出来时,我已经奄奄一息,我恍如隔世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战友们回答:“谷露……” 藏族姑娘领着一伙孩子送我们登车赶路。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了她是“帐篷小学”的代课老师。这个“路边书店”就是她和孩子们为路人办的义务借书站。一下子,我觉得自己有了创作的灵感和满腹的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