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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崇实 1958-05-31 00:00

美国已开始了周期性的经济危机

第6版()
专栏:

美国已开始了周期性的经济危机
顾崇实
目前美国的“经济衰退”,乃是周期性的经济危机。所谓经济衰退,只是就现象而言,它只能是经济危机的表现。恩格斯在英国劳动阶级的现状中曾指出危机有次要危机与主要危机即周期性危机两种。从美国当前的经济情况来看,只能是后者,而不能是前者。

根据什么作出这样的论断呢?
首先,美国当前的所谓经济衰退,乃是由于生产与市场的矛盾全面剧化,达到破裂的程度而发生的。而不是像恩格斯所说的那种次要的危机那样,是由于规律性周期的某种——决不是一直以同样方式和同样强度出现的——历史特点,和周期以外其他发生作用的因素而引起的。
马克思在谈到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必然性时,在分析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基础上,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是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矛盾的。剩余价值的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直接目的和动机。资产阶级剥削的条件是受限制于社会生产力,而实现的条件,则受限制于不同各生产部门的比例性与社会的消费力。资产阶级为了要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并在竞争中保存自己,不断地积累扩大生产规模,发展生产力,但资本主义私人所有制决定的社会生产无政府状态,使生产过程中生产各部门的平衡,经常不能保持,并且这种平衡的破坏会激化;特别是资产阶级为了加强剥削,总是尽可能地把工人阶级的消费力限制在最低限度。马克思还在谈资本积累时指出,资本积累不仅使工人阶级日益相对贫困化和绝对贫困化,并使其他广大劳动居民日益破产贫困。这样剥削条件便和实现条件不一致。这种不一致,便表现为生产同消费不平衡,生产扩大了,生产力发展了,但市场不会按比例扩大。因此,就必然要发生周期性的经济危机。经过危机,用破坏生产力的办法,来暂时地恢复资本主义经济的平衡。
从美国的情况来看,1957年同1939年相比,工业生产增长了246%,但个人的收入是不与此按同比例增长的,纳税后的个人收入(按1939年物价计算)只增长了212%,主要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收入很少。去年美国工人的平均收入,只有四千二百八十四美元,雇农的工资仅为城市工人中等工资的30%。据美国编制家庭预算的海勒委员会估计,去年美国一个靠工资生活的家庭维持生活的费用要五千八百三十美元。这说明生产增长与群众消费能力的提高,是严重脱节的。
其次,美国的生产的增长是片面的。大战以来,主要是军事工业及与此有关的部门的生产有很大的增长。近几年新建筑和企业更换设备有很大发展,而以生产耐用消费品的部门,住宅建筑部门,和新的生产部门发展得最为突出。这种生产力发展的片面性,严重的破坏了生产各部门间的平衡。这也曾是美国经济不稳定性的主要原因。
所有这些,乃是美国生产与市场矛盾尖锐化在美国经济本身中的根据。美国对这尖锐的生产与市场矛盾,曾利用战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存在着一定的容量,来加以调节,并采用了经济军事化,和其他一系列的人为措施。但并未能消除这种矛盾的尖锐性。自1950—1957年,美国制造业生产能力增长51%,而同期产量仅增加了28%,正是这矛盾尖锐的反映。目前这矛盾愈积愈深,已全面剧化而达于破裂。这表现在生产方面的是制造业开工率全面剧烈下降。去年9月下降到82%,今年1月降到71%,2月则为70%,3、4月份更下降到70%以下。特别是重工业部门情况严重,机床制造业仅及56%,钢铁工业还不到50%。这比1948—1949年和1953—1954年远为严重。1949年开工率的最低点是80%,1954年的最低点是82%。表现在市场方面的是,投资和零售都逐步下降。1957年第三季投资年率为三百七十七点五亿美元,是战后的最高峰。第四季度降为三百六十二点三亿美元,今年第一季度降为三百四十点五亿美元,较高峰下降10%。据美国官方估计,今年全年投资将降为三百二十亿美元,较去年下降13%。零售贸易额从去年8月一百七十亿美元的最高数字,逐步下降,到今年2月为一百六十二亿美元。如将物价上涨因素估计在内,实际下降数还要大。投资是经济上升的主要基础,零售是个人消费的直接反映。它们这种严重的情况,就全面地反映了美国市场情况的严重。这些情况,充分说明了美国生产与市场的矛盾已全面激化而达于破裂,要以破坏生产的办法来使经济暂时恢复平衡。这就是美国当前所谓经济衰退的实质。
第二,美国当前的所谓经济衰退,是与固定资本更新有着密切联系的。这也是周期性危机的基本特点。
马克思谈到经济危机周期性的物质基础时,他曾指出:危机周期性的物质基础,是固定资本更新所引起的十年左右一次的周转循环。他说:“若干互相联系的周转,在若干年内形成的循环(资本因有固定成分,才被拘束在这个循环内),曾为周期的危机,给予一个物质基础。在周期的危机中,营业要依次通过停滞时期,相当活跃时期,过度激动时期,危机时期。不错的,资本投下的时间,是极相异的,分散的。但危机往往是大规模新投资的始点。所以,就社会考察,那又多少是下一周转循环的新的物质基础。”
在危机中,由于中小企业倒闭,造成资本大规模集中,以及资本家要在物价下跌情况下,获得厚利,便促成固定资本大规模的更新。所以马克思说,危机是大规模新投资的始点。巨大的固定资本投资,就会扩大生产资料的市场,促进生产资料生产,同时由于就业工人增加,又会扩大消费市场,促进生活资料的生产。这样就使资本主义经济暂时摆脱危机,由萧条走向复苏和繁荣。但大规模的固定资本更新,又会使生产力提高而促进生产过剩,并且当这种投资由高峰下降时,更会使由于它而扩大的市场骤然缩小。这样,就加剧了生产与市场的矛盾,反过来促成新的危机的爆发。所以马克思说,“多少是下一周转循环的物质基础”。
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一方面用破坏生产的办法,来暂时恢复资本主义经济的平衡;同时又成为新的大规模投资的始点。在这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战实际上起着一次严重的周期性危机的作用。它使资本主义世界的生产遭受了激烈的破坏;同时,又成为资本主义世界大规模投资的始点。美国战后从1946—1957年固定资本投资总额为三千零五十五亿美元,成为推动美国经济高涨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在1955—1957年固定资本投资有很大的增长,1955年投资总额为二百八十七亿美元,1956年为三百五十一亿美元,1957年为三百七十亿美元,较过去十年平均水平高出50%以上。这巨大的固定资本投资,在1953—1954年生产下降后,曾有力地带动美国经济上升。但至1957年第四季度,便开始下降,到今年第一季度较去年第三季度三百七十七点五亿美元的战后高峰下降10%,按美国官方的估计推算,至今年第四季度将下降到20%。这样大规模的固定资本投资,一方面大大地增长了生产力,远远超出了市场的需要,(在1955—1957年所谓繁荣时期,企业开工率只有82%到92%),加剧了生产过剩;另一方面由于它的高潮已过,使原来为它扩大了的市场,顿形缩小。这就使生产与市场的矛盾剧化起来。于是伴随着固定资本投资下降,市场情况恶化,生产下降,爆发了当前的危机。
上述这些论点与材料,已从本质上说明了美国这次所谓经济衰退,乃是周期性的经济危机。现在美国工业生产正全面地急剧下降,今年4月与去年8月相比,已下降了13.1%,已接近1929年危机的下降速度,当时危机爆发的七个月内,工业生产下降为13.1%。全失业人数到今年4月为五百一十万人。目前中小企业每天约有四十五到五十家倒闭,创1939年以来最高数字,这些情况还在有增无已。这种严重的事实,也完全证明了周期性的危机,已在美国爆发。

否认目前在美国已经开始了周期性的危机的论点是站不住的。这些论点有以下这些:(一)认为:一般经济危机都有生产下降、工人失业、信用危机、物价下跌等特征。而美国目前并未出现信用危机;物价反而上涨。(二)认为:周期性危机所经历的四个时期并不明显。(三)认为:当代真正的资本主义周期性的危机是世界性的,目前其他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并未陷入美国那样的严重情况。所有这些论点,有着一个共同的错误,就是拘泥于个别现象,来判断事物的性质,而不从事物的本质出发。由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所决定的生产与市场的矛盾的激化,乃至破裂,采用破坏生产的办法,以暂时恢复平衡;并且它是在固定资本更新所引起的资本周转循环的物质基础上周期地爆发。这乃是周期性危机的本质。至于个别非本质的现象,在不同条件下,是会有变化的。每次危机都会有它自己的特点的。在垄断资本主义时期,特别是在资本主义总危机时期,周期性的危机必然较十九世纪时期所表现的特点有所不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准备和影响,社会主义世界市场的形成,和殖民体系的瓦解,以及帝国主义国家的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国民经济军事化的实施。所有这些,都不能不影响周期性危机的发展形式和特点。因此,如果无视一切历史条件,一律用十九世纪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所表现的特征,来判断今天的资本主义危机的性质,必然会发生错误。反之,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些新的历史条件,那末前面对美国当前的经济危机发生怀疑的看法,便不难说明。
(一)关于没有发生信用危机和物价上涨问题。这乃是由于垄断资本主义与国家资本主义高度发展所产生的现象。由于国家资本主义高度发展,银行信用与国家信用的密切结合,在危机开始后,不会跟着出现货币饥荒,借贷资本缺乏,利息率高涨,银行倒闭,有价证券暴跌等现象。危机加在金融上的压力,首先反映在通货膨胀与财政危机上。美国目前通货膨胀已相当严重,美元贬值50%。财政危机也已潜伏存在。国债高达二千七百五十亿美元,财政赤字已达三十亿美元。此外,还须看到,美国私人消费与住宅抵押债务总计二千零八亿美元,公司债务为二千一百五十五亿美元,这庞大的债务本身,就蕴藏着信用危机。目前大规模中小企业倒闭,也就是信用危机的一种迹象。由于垄断资本主义高度发展,它为了减少在危机中的损失,并将这种损失转嫁到劳动人民身上去,暂时能够用垄断价格抬高物价。同时又因有通货膨胀的情况存在,因而虽然危机已经发生,但物价暂时仍然上涨这种现象的存在,是不足为奇的。生产的严重下降,工人失业,乃是危机本质的现象。而这些目前在美国是严重的,这就足以表明周期性的危机已经开始。
(二)关于危机的周期的四个时期不很显著问题。危机的周期所经过的时期的特点,也不是在任何情况下不变的,在资本主义进入总危机的第一阶段所爆发的1929—1933年的危机以后,由于资本主义国家没有出现任何大规模的固定资本更新,曾出现特种萧条,繁荣逝而不返。接着便又爆发了1937—1938年的危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由于战争结果,带来了大规模的固定资本投资和大量的消费品的补足需求,成为战后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繁荣的主要的物质基础。美国经济主要依靠这种由战争所造成的战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条件(美国在战时虽未遭受破坏,但固定资本更新和消费资料的需求的满足曾因战争而受到积压),再加上国民经济军事化和朝鲜战争和其他人为措施如扩大信贷等,获得了较长时期的增长;使几次的生产下降,得以较快地暂时解决,恢复所谓繁荣。这就是美国目前危机发展的四个周期时期不显著的背景。但这并不足以妨碍在资本主义世界战后固定资本更新基本完成和消费品补足需求得到满足,生产开始下降的时候,在美国首先爆发一次真正的周期性的经济危机。
(三)关于没有发生世界危机问题。首先我们要指出: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准备及其本身的结果,资本主义世界的周期阶段的一致性已遭到破坏。1937—1938年危机就没有成为世界性的危机。在这个时期里加紧备战的德国、意大利、日本等国都没有遭到危机。战后,资本主义各国因受战争的影响不同,经济情况差别较大。如1948—1949年美国生产严重下降,但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则因战争激烈破坏,以及跟着而来的巨大投资和消费品补足需求所引起的“生产不足”的情况存在,经济仍然继续上升。这也表明世界周期阶段的一致性的被破坏。目前资本主义世界随着美国之后,生产都已开始下降。这说明已被破坏的世界周期阶段的一致性正在恢复。但危机爆发的时间仍然是会有先后的。生产与市场矛盾最紧张的地方,乃是危机首先爆发的所在。自然美国是要在世界危机中一马当先。我们不能因为危机目前还只限于在美国加拿大等国爆发,就不认为它是周期性的危机;等它席卷资本主义世界后,才承认它是周期性危机。事物的性质,是决定于内在的根据,不是决定于外在的联系。周期性危机纵然在一两个国家发生,也不应在性质上否认它。

美国当前的经济衰退,不仅是周期性的危机,并且还是一次极为深刻的周期性的危机。
从美国国内情况来看:这次危机是在生产与市场的矛盾高度发展的基础上爆发的。美国在大战中不仅没有遭到破坏,相反地生产力增长了40%;战后到现在虽有几次生产下降,但每次都是依靠一些特殊因素在短时期内被克服,恢复了经济的高涨。在二十年内,没有经过一次严重的危机。生产与市场的矛盾,已发展到高度的剧化的程度,以致除了用破坏生产力的办法已无法平衡。从而爆发了这次危机。加之,这次危机是在美国对经济采用了一切人工呼吸的措施之后爆发的。美国政府曾以每年高达四百多亿美元的军事费用来实行经济军事化,并大规模举办公共工程和扩大消费信贷。现在这一切延缓危机的措施都转化为对立物,成为加重危机的因素。
国民经济军事化和其他人为措施,一方面人为地给生产发展提供市场,并提供了新的技术(将军事上的新技术运用到生产上来),使生产远远地脱离真实的市场需要而大大地扩张起来。另一方面,由于实行这些人为措施,加重了人民赋税负担,加剧了通货膨胀。艾森豪威尔自己也承认:美国个人收入有一半以上已经“流入高额的赋税和通货膨胀的下水道里去了”。更因扩大消费信贷,若干年后的社会购买力已被提前使用了。这便使相对缩小的社会购买力倍加缩小。这就使生产与市场的矛盾倍加剧化。由于上面这些情况,美国这次危机将是极为深刻的。
美国生产力据一般估计,就是在经济正常发展的情况下也要到1960年,有些部门甚至要到1965—1970年,才能被充分地利用起来,而固定资本是刚刚更新的,是采用新的技术装备起来的。因此,短时期内绝不可能再有大规模上升的固定资本投资。美国“麦克格劳·希尔”出版公司的调查材料说,固定资本投资,在今后四年内,还要逐年缩减。个人消费方面,由于若干年后的购买力已被提前使用,私人负债在去年年底已达二千零八亿美元之巨,再加上失业剧增与通货膨胀的情况存在,短时期内也绝不会有什么起色。至于美国政府采取人为措施,过去已达到很高限度,在危机中能发生的作用将是极为有限的。所有这一切的人为措施,归根到底都落到通货膨胀和财政负担上面来。较小规模的进行,不足挽狂澜于既倒;大规模的进行,则将使通货膨胀恶化,财政危机爆发,而陷经济于更大的崩溃。因此,美国这次危机将是持久的。
从国际环境来看,这次危机是在资本主义已经进入总危机的第二阶段的基础上爆发的。前面已经提到,1929—1933年的危机因是在总危机的第一阶段的基础上爆发的,以致危机之后,没有任何大量的固定资本更新,从而出现了特种萧条。第二次大战后,资本主义进入总危机的第二阶段,社会主义世界市场已经形成,并且殖民体系瓦解,资本主义的世界市场比1929—1933年时是更加狭窄了。但这时期,因为许多资本主义世界受战争的影响,从而存在着巨大的固定资本投资与消费品的补足需求的情况,这曾是战后以来资本主义经济长时期上升(虽然有短时期的下降)的主要条件。现在资本主义世界普遍经济下降。美国危机发展下去,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势必卷入,说明这一条件已不存在。而今天的世界形势比1929—1933年时对资本主义更不利了。因此,资本主义世界要从危机中摆脱出来,将比1929—1933年时要更加困难。
总之,这次危机纵然由于国家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国家采取若干的反危机的措施,危机发展开始可能比1929—1933年的要缓慢些,但在深刻与持久上,可能会超过1929—1933年的危机,摆脱危机将比1929—1933年之后的情况要更为困难。这次危机,将是战后资本主义世界发展的一个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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