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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虹 1961-07-30 00:00

永远做祖国的眼睛

第7版()
专栏:

永远做祖国的眼睛
西虹
在福建前线,有一座被人们形容为“头上星星脚下云”的前沿哨所。王演清上士和侦察排的老战士们,已经在里面度过了整整三年的兵役期。我去访问这座哨所的时候,上士闪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笑着说道:“这回我的愿望实现了,上级已经批准我超期服役。”
那天正是前线上的双日,天气晴和。午前,海上的浓雾已经散尽。人们从哨所的射孔,透过剪形的炮队镜,可以清晰地看到蒋军的中字号巨型运输舰,载了军需物资,一艘接一艘地向金门海面驶来。隔着波平浪静的海峡望过去,金门岛上蒋军的活动是频繁的。他们一忽儿转动高射炮,把炮口对着大陆的方向打高起来,一忽儿把榴弹炮用汽车拖出阵地,对着大陆瞄准,三三两两的指挥官从吉普车上下来了,手执小红旗,在那里指指划划,白亮白亮的照明弹一颗又一颗地在空中升起来。值班参谋握着电话耳机,不断地向指挥所报告着这些敌情。王演清上士向射孔那儿摆了摆头,带着深厚的感情说道:
“我们在哨所天天都看到敌人,我们侦察兵对敌人的仇恨比大海还深。台湾不解放,我们就不说回家的话。”停了一下,又说:“去年这时候,老战士孙信宽,二排的班长张伟,都哭着离开哨所复员了。他俩的家都在上海,可是临走的时候都说:‘山头哨所就是我们的家。’现在该着自己复员了,我也是不想走呀!”
“为什么呢?”我想问个底细出来。
王演清接着说:“我们初来部队的时候,根本不懂什么,班长和老战士都像亲兄弟一样教育我们。三年过去了,刚刚能够独立工作就走了,排里的新同志谁来往出带?眼下台湾还没有解放,敌人就在眼前,天天在磨刀,我们是祖国的眼睛,每秒钟都不能放松警惕的,怎么能回去呢!”
这时候,有谁从旁边插话道:“上士的决心是永远站在国防最前线,保国保家乡。”王演清听罢,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我在哨所值班的时候,从镜子往前看,就是金门岛,就是敌人,把镜头一歪,就可以看到家乡人民公社,我们家乡的风光真是好极了。”往下,他便向我道出了自己的一段生活经历,和一个普通战士的高尚的志向。
王演清上士原是厦门市所属同安县马巷公社珩厝大队的青年盐民。珩厝这地方,离金门岛很近,是一个紧靠海边的渔村。自从解放以来,盘踞在金门岛上的蒋军,常常开炮轰击这个和平的村庄。那时候,渔民不能出海捕鱼,盐田里散布着炮弹坑,稻子、地瓜遭受着炮火的震动和摧残,海湾里的海蛎子人们也不能去经营。他是村里的基干民兵排长,高级社的保卫员,彻夜背着枪,在海边巡逻查哨,保卫着渔村的安全。1958年春天,他已经到了服兵役的年龄,母亲向他说:“过去咱们家很贫苦,一天三餐都维持不下去。共产党来了,日子好过了。青年人应当为国家出一把力量,保住咱们这好日子。”老人家亲自去乡政府替王演清报了名。王演清也对母亲说:“妈妈,这一下我就要亲手去惩罚蒋介石了。”当时和王演清一起参军的,还有基干民兵王水潭、王双眉。来到前线以后,三个人一起被分配到前沿哨所工作,都说:“我们决不给家乡丢脸。”
来到哨所的头一年,他还不会工作,是啥都得老战士教,是啥全是老战士带。
他们整天生活在高山上的大石头洞,周围尽是石头,面前就是大海。隔海望过去,小金门像一条大壁虎,大金门像卷电线的罗车架。用炮队镜一照,近得很,草木、村庄、行人都看得清楚,就是看不出门道。多亏班长周立光,耐心帮助,手把手教,硬把他带出来了。有很长一段时间,班长每天在哨所外架起镜子,对好目标后指给他看,教他识别目标。王演清对着镜子看呀看的,时间长了,头晕,眼睛发烧,班长便叫他休息。休息够了又出哨所熟悉目标。十天以后,眼白长了血丝,镜子里好像有雾,看不清目标,班长便再三安慰他,鼓励他,向他讲说观察工作的重要意义。有雾的天气和夜里,班长还教他一面看海,一面听动静。班长说:“登陆艇的声音是水面发出来的,声音短促,飞机声是从空中发出来的,听起来声音干脆。”又说:“海上有黑点和灯光移动,就是敌人的船只活动,光有黑点不动,可能是礁石。”王演清都好生记住了。
那天擦枪的时候,王演清失口说了一句:“拿枪才能打敌人,镜子怎么能打敌人呢!”班长听见了,好一阵说服教育。班长说:“镜子同样可以打击敌人,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发现敌情,指挥员就能准确地下达决心,我们的大炮就能打准敌人。镜子是炮兵的眼睛。我们侦察兵就是祖国的眼睛。”从这以后,他的情绪更高涨,学习更用功,经常一个人默默地背诵目标,一面看笔记,一面从镜子里看实物,对照起来学。目标记熟了,面前的小金门岛就像一只积木对起来的大壁虎似的,在他的脑子里可以分解开,也可以合起来,越记越熟。
当年秋天,我军炮击金门的那些日子,王演清已经可以在哨所给班长和老战士当助手了。他常常把观察到的情况报告班长,也帮助老战士登记情况。每天天一亮,就守着镜子,辅助班长捕捉敌情。有时候,他一连观察半天工夫,眼疼眼乏顾不得,只怕漏掉情况。他亲眼看到我军的强大炮火,是怎样准确地命中了他们所观察到的军事目标。金门岛前沿的工事、地堡都被摧毁了,大担岛上的旗杆也打断了,心里真痛快。
第二年,周立光班长便把王演清带出来了,这一年,王演清已经当了副班长。每天带着几个战士在前沿哨所值班,开始独立工作。由于他勤学苦练,眼睛看实物多了,判断敌情的经验也就一天天丰富起来。比如说,战士向他报告:“东村公路一辆车,灰尘很大,请你看一看。”他一看,就知道是坦克。再比如,战士报告:“从西宅到某高地,一辆汽车,后边拉的东西,不知什么,请你看一看。”他一看,就断定是敌人车一辆,拉105榴弹炮一门。战士一时判断不清的情况,经他一看,都可以判断个八九不离十。金门岛的敌人只要一打炮,他就能听出是什么炮,从哪块阵地发射出来。
入伍的第三年,他已经是前沿哨所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又是好班长。这时候,他的视度渐渐变坏,看东西有点模糊,但是每一个敌情仍然不能从他眼前放过。他天天坐在高椅子上,对着巨大的望远镜,身前的两个战士也守着剪形的炮队镜,在哨所看呀看的,他们从早看到晚,从黑夜看到黎明,耳朵还得谛听一切动静。眼睛累得太厉害的时候,镜面发乌,就擦一擦再观察。有时候,看得太长久了,头和眼睛就发疼。但是一旦发现一点敌情,一切疼痛便都烟消云散,精神反而更加集中。
新战士不熟悉目标,他就利用观察的时候进行测问,不懂就指给对方看。过去班长怎样教他,今天他也怎样教新同志。“刘惟楷,某高地后面有几个炮阵地?”“尚正明,罗厝高地有什么炮?”两人答对了,他点点头,继续问:“某高地有十二个人挖土,你俩看是干什么的?”两人答不上来,他就说:
“是修观察所,加厚掩盖。”又指着山头上的小白旗、小蓝旗,问:“这是干什么的?”他俩不知道,他便说:“这是敌人测地作业,这些旗是标记。”就这样一面观察,一面教练,天天在哨所,以身作则地带着新同志工作。自从王演清担任副排长以来,在他周围的新同志越来越多了。他们都迫切需要有经验的老战士带领,偏偏这时候他的服役期满了,他怎么舍得离开这些生气勃勃的青年战友,怎么能离开前沿哨所呢?
当然,促使他下定决心以哨所为家,也还有另外一些重要原因。前年,有一天他在哨所看地图,忽然发现自己的家乡也画在地图上。心中一高兴,就转过镜子看了看。只见大嶝岛后面碧蓝碧蓝的海边,有一片红色砖瓦盖的新房,一条新修的公路绕过村庄,大片的盐田,一方一方的很整齐,盐田里高大的风车正在转动,推小车的人群往来不绝,一堆堆晒好的盐,雪白雪白的像一座座小山。化工厂的两只红色的烟囱竖起来了。冒炊烟的地方,正是公社的食堂。一群小朋友正在操场上做游戏。村庄西北面那一片红色建筑物,是珩厝新村。离家的时候,家乡模样并不是这样子,公社化以来,家乡真是大大变了样。要不是母亲已经来信告诉过他家乡生产、建设双跃进的情况,他真不敢认自己的故乡了。再转过镜子看看金门岛,满眼荒凉,一片死气,除了军营就是军用公路,连山上的树木都砍光了。山上山下尽是碉堡、交通壕。眼前两幅图景,真是两个世界,蒋介石反动集团早把金门践踏成一座活地狱了。
去年冬天,王演清去福州执行任务回来,请了两天假,顺路回家看看。家乡更是一片新气象。母亲带他到公社食堂去吃饭。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吃的是白米饭,菜是新鲜的海蛎子,咸鱼。父亲说他长胖了。母亲说他懂事了。父亲又说:“公社化以后,我和你娘的日子更好过了。我在盐田干活,除去吃饭,今年每月发工资三十多元,年终分红也在二百元以上。”母亲也说:“你明年该复员了,能不能回来结婚?国家需要的话,不回来也好,在队伍上好好干。”他马上说:“根据前方的情况,国家需要我们老战士继续留队服役,我不回来。”
吃罢晚饭,天刚黑,耳边忽然传来爆炸声,金门的敌人又朝村里打炮。他出去一看,村里的民兵和生产大队的干部都在街上,围着刚刚被炸坏的房子咒骂敌人。叔叔的一间房子也被炸坏了。炸弹爆炸的时候,住在里面的堂嫂和小侄儿,还有七十岁的伯父,幸好都没有被炸着,只是人受了点震惊。堂嫂对他说:“演清,回去以后,你们要好好打蒋介石!台湾一定要早解放!”这天晚上,他很晚才睡觉,反来复去地想:“人民公社这样好,我们的生活这样幸福,可是敌人不让我们过安生日子。家乡亲人对我们的期望很大,决不能辜负了他们这片心意。”亮天就起身,当天赶回前线,返回前沿哨所。从这以后,他常常鼓励哨所的战士们说:“我们一定好好保卫三面红旗,保卫可爱的祖国。”
前不久,炮兵司令员曾经来到这个前沿哨所,对大家说:“不论单日双日,敌人活动都这么猖狂。我们是祖国的耳目,台湾不解放,我们就在这座山头上蹲下去,永远住山上。这是一个光荣的岗位,全国人民都望着我们。我们要百倍警惕地监视敌人,练好本事,带好新同志,很好地保卫祖国的东海大门,回答祖国人民的关怀和期望。”王演清听了,暗自想道:“入伍以来,我一直生活在山头上,每天都从镜子里看到敌人在磨刀,我们决不能放松手中的武器,我们也要磨刀!”决心一下,写了一封申请书,要求留队超期服役。他在申请书的后尾这样写道:
“……镜子就是武器,哨所就是家,台湾不解放,决不退役,决不下山。永远忠于党,做祖国的眼睛。”
党支部很快便批准了他的申请。
留队服役的新一年开始了。王演清上士带着四个新战士,仍然住在哨所,和他们一起生活,一起观察,日夜监视敌情,共同执行着战备任务,决心从实际工作中尽快地把新同志带出来。
三年前和王演清一起入伍的王双眉,现在是有线电排的总机班长,王水潭是无线电排的电台台长。他俩也都写了申请书,要求超期服役。他俩曾对王演清说:“演清,我们也不回家了,班里新同志得有人带。”又说:“你是祖国的眼睛,我们是祖国的耳朵,咱们的岗位都很重要,战斗中谁都不能离开谁。”王演清告诉他俩,他从镜子里还可以看到家乡的房子、风车、盐堆,风光很漂亮。三个人好不欢喜。都说:“乡亲们希望我们好好保卫祖国,早日解放台湾,台湾不解放,咱们不下山,不回家。”
(附图片)
上图:红军回来了
(油画)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三年级集体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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