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镑与美元之间

第6版()
专栏：

英镑与美元之间
张振亚
英国财政大臣劳埃德最近为了使英国摆脱战后的第六次英镑危机，不惜以背负高利息的代价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借了一笔二十亿美元的巨额贷款来充实英国的库存。他还甘冒使国内经济受到巨大压缩的危险，把英国的银行利率从5％猛提到7％，以便吸引游资回笼。在这两项紧急措施实行以后，外逃的游资开始流回伦敦。英镑比价也逐渐回升，岌岌可危的英镑总算暂时脱离了险境。但是正当唐宁街的绅士们为英镑的得救而吐出一口长气的时候，大西洋彼岸的华盛顿当局却郁郁不乐。反映美国统治集团意见的《纽约时报》7月27日在社论中指责英国提高利率“可能引起另一次像去年10月发生的那样竞相卖出美元的投机事件”。8月7日的一期《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更公开写道：“当英国又撑住了英镑的时候，美元的前途是否会发生麻烦呢？这是华盛顿一直在担心的一个可能。表面上，为了公众的视听，官员们很镇静。但是私下里，他们并不是那样若无其事”。
英镑的回升为什么对美元竟成了祸事呢？英镑和美元之间一向有着唇齿相依的关系。美元垮，英镑就立不住脚；英镑垮，美元也要大遭其殃。因为它们中任何一个发生剧烈动荡，都会破坏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信用制度，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害。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马克的崩溃引起的遍及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就是现实例子。因此，战后英国每次发生英镑危机，华盛顿当局都不敢“见死不救”。这倒不是因为它有菩萨心肠，而是怕祸延己身。
但是现在英镑回升反而给华盛顿添了忧。原因就是英国拯救英镑的措施对美元发生了不利影响。《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对此就仔细分析了一番。据它认为，第一个不利影响是英国把英格兰银行的利率提高到7％，使它比美国联邦储备银行的利率3％还高出了一倍多，这就无异是用“强有力的诱惑”来“吸引（美国）投资者把钱向国外转移”。第二个不利影响是英国这次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竟提取了多达二十亿美元的巨额贷款，其中美元外汇所占的比例约占三分之一。英国既可以用借来的美元向美国兑换黄金，这就必然“增加了对美元的压力”。第三个不利影响是劳埃德的压缩进口的节约计划对美国出口很有妨碍。它会进一步打击美国对英国的出口，而据说，“今年以来美货在英国的销售量已下降了12％”。
美国统治者在听到英镑回升之后，不但不为资本主义世界的货币信用制度避免了一场灾难而表示高兴，反倒忧形于色，其主要原因显然是怕美元因此遭殃。因为，正像《纽约时报》记者赖斯顿所说的，去年10月“美国一直以惊人的速度失去黄金和美元，而英国却一直以高利率吸收外资”，这事在华盛顿当局仍然记忆犹新。1960年美国真正的国际支付逆差只有八亿美元，但短期资金外逃净额竟高达二十五亿美元。其中有很大部分美元就是受英国高利率的“引诱”直接流入伦敦。这笔短期资金的流入对英国无异是一根救命草，使它虽于去年出现了十年来创纪录的八亿八千一百万英镑的巨大贸易逆差，仍能躲过一次严重的国际支付危机；可是对于当时陷入灾难的美元，却是为害匪浅。所以在黄金流失达到最严重关头的去年10月，美国统治当局曾失掉忍耐，不客气地摆出了“盟主”的架子，强迫英国把银行利率从6％降到5．5％，12月再强迫它从5．5％降到5％。肯尼迪上台后，又把外国中央银行或货币当局在美国的存款利率加以提高，以便同英国取得平衡。直到今年年初美国黄金流失接近停止，这才中止对英国施加压力。现在英国为了抢救英镑，重新提高银行利率，使它比去年10月时还要高，这又怎能不使华盛顿当局忧心忡忡呢？
但是，不安尽管不安，华盛顿的头面人物们这次却难以出面干预。因为英镑厄运的发生首先是由于美国抢救美元向英国转嫁危机所致的。
英国去年在美国压力下不仅一再降低银行利率，而且还一步一步地放宽了对美货的进口限额。这样就使美国货物长驱直入英国市场。从1960年以来每月对英国出超平均都保持在两千万英镑左右。英国在贸易恶化而利率又降低、短期资金也不再大量流入本国的双重打击下，它的巨大国际支付逆差又旧病复发。于是美元得救之日，就成为英镑厄运开始之时。新年过后不久，英国于第一季度就演出了去年第四季度在美国演出的同样惊险的一幕：在一片英镑贬值声中，大量的黄金和外汇从伦敦滚滚外流。据8月12日一期的英国《经济学家》杂志的统计，在今年短短七个月中，英国黄金外汇储备的真正损失达十七亿五千万美元，超过了去年年底英国拥有的三十二亿美元储备的一半以上。这就是说，英国已面临在一年内失掉全部黄金外汇储备的危险。所以，英镑危机的严重程度又大大超过了去年美元的遭遇。在这种情况下，伦敦城的绅士们为了自己要活命，就顾不得华尔街大亨们的利益，只好在金融和贸易政策上执行不利于美元的政策了。
美元和英镑之间的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有力地反映了这两个帝国主义国家的经济矛盾上的无法调和。这也就是英国《金融时报》所慨叹的，“美元的所得就是英镑的所失”。反过来也是一样：英镑的所得就是美元的所失。
但是英镑危机所暴露的不仅是美元和英镑之间的这种“生死冤家”的关系，它还有力地反映了美元在资本主义世界称王称霸地位的一去不返。正当华盛顿当局由于伦敦保护英镑的措施而为美元的前途担心的时候，同英国近在咫尺的西欧大陆国家，却“慷慨”地对英镑进行了“输血”。从3月起，通过所谓“巴塞尔协定”，它们的中央银行就把从伦敦流往大陆的近三亿英镑的游资替英国冻结起来，使这些英镑不致被用来向英格兰银行挤兑，以减轻英镑受到的压力。与此同时，西德还特别提前偿还了欠英国的一笔债务，以示“交情”（它援助英镑的真实动机当然也是害怕英镑崩溃后对它的经济造成巨大损害）。在对待英镑危机上，西欧的和华盛顿当局截然不同的这种反应就足以说明作为资本主义世界金融霸主的美国已难以维持它战后独一无二的领导地位。
但是美国的经济地位实际上比这一情况所显示的还要糟糕。从最近美元的虚弱和美国所控制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次为支持英镑不得不大大借重西欧国家的货币来救急一事，可以看出资本主义世界内部的金融关系已发生了深刻变化。今天并不是西欧大陆国家的货币比美元或英镑软，而是危机重重的美元或英镑要比西欧大陆国家的货币弱得多。这种情况从西欧大陆国家币值的稳定和美元、英镑信用地位的不稳看得尤其明白。西方报刊的材料已经指出，从1950年到现在，西欧共同市场六国的黄金外汇储备增加了四倍多：从三十一亿美元猛增到一百六十亿美元，但它们对外的短期债务只有二十亿美元。它们的储备远超过短期债务，这表明了它们货币的异常稳固。可是在同时期中，美国的黄金储备却从二百二十八亿美元猛降到一百七十五亿美元。对外短期债务则多达一百九十亿美元，债务已超过储备二十五亿美元。至于英国和英镑区的储备，那就更是江河日下。十年前英镑储备是三十七亿美元，这次英镑未发生危机以前英国只有三十二亿美元的储备。但它的对外短期债务却高达一百一十亿美元，远远超过了它的所有储备。英镑发生危机后，这种情况就一发变得不可收拾了。
在这种极端不平衡的发展趋势中，未来究竟是谁的货币将不断遭受信用危机的袭击，究竟是谁比谁硬，就变得十分清楚。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个以稳定资本主义世界各国货币为其主要职能的国际金融机构究竟将被用来支援谁的货币，也越为明显。由于波恩和巴黎的金融界人士正像他们华盛顿和伦敦的同行一样清楚地了解这一事实，因此，就在美国和英国的御用经济专家心怀鬼胎，作未雨绸缪之计，大事叫嚷：为了加强“合作”、“互相依赖”，必须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各国动用资金的权限大大加强的时候，法国就以西欧大陆国家代言人的身份出来表示，除非使这个机构不再成为专替安格鲁撒克逊民族服务的工具，否则大陆国家就不能同意美国和英国的专家们为加强这个机构而提出的那些所谓“伯恩斯坦计划”、“史丹普计划”、“特里芬计划”……。
面对着西欧大陆国家的这种“不服从领导”的挑战，目前美国统治集团已不得不准备在9月份于维也纳举行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年会上作出某些“让步”。不这样做也是不行的。因为情况正像8月3日的《法兰西观察家》所说：“我们（法国）不再是马歇尔计划时代了，那时美国拥有对法国施加的极大的经济和财政压力，而目前的形势在某种程度上倒过来了。法郎比起美元的脆弱来，成了强有力的货币，因此看不出美国目前拥有什么真正方法对戴高乐施加压力……归根结底，它需要戴高乐胜过戴高乐需要它。”
英镑危机就这样既暴露了英国经济的虚弱，也暴露了美国经济的外强中干，同时还暴露了英国《旁观者报》所说的，西方盟国“在经济上不仅互相厮杀，而且是以最卑鄙的手段互相厮杀，互相暗中争夺贸易，互相损害金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