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

第6版()
专栏：

相识
那家伦
是什么力量，有这样大的魔力，轻轻一点，就让人在一个极为短暂的时间里相识，而且了解得那样深切，使心灵里的友谊之火迸发出强烈的光辉。
战争的岁月已经过去多少年了。然而，当目光一接触到涂着八一星徽的军用水壶时，我的心就会变得像在干渴中饮到甘露一样甜蜜。那是多么艰难的剿匪途上呵，我们没有水，茫茫山林里只有含毒的“哑泉”。一步，一步，向刀削斧劈般的山峰攀登着。突然，我紧前边的一个战士，脚步飘浮一下，倒下了。我赶上前去，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嘴唇裂开了，凝满细细的小血珠。水，多么宝贵的水呵！我们的水壶全是空荡荡的。这时，一双急急跟上队伍行进的脚步，突然站住了，一个水壶落到我手上，“同志，给他喝吧！”不等回话，他已经大踏步撵上去，弥补起拉下的几步路。那朝向前方的身影，艰难而又坚快地向山颠攀去。在渐显曙色的天空衬托下，那身影越来越高大，渐渐，占据我脑海的全部了……
后来，随部队投入修筑边疆公路的火热战斗。在一次，夜间外出工作，我迷路了。黑黝黝的老林好像没有头尾，不分南北。飞禽的眼睛在闪明，野兽在咆哮，山风在掀动树浪……。我焦急万分的心发出阵阵恐惧的颤战。可是，当我镇静下来，脑海里掀起一阵浪花，眼前就出现一个个亲切的身影，并看到他们在为我焦急。我的心顿时变得充实了，冷静而仔细地辨别一下方向，我发现在远方，在重重树干间，有一星火光：我激动万分，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去。渐渐近了，我发觉那是火把，还有粗犷声音的呼喊：“喂，同志！”这两个字，我听过千百次，但从未有现在这样亲切，它重重地滚落进我心里。我大声应着，闯过刺丛，冲进他的怀里。火把的亮光照得我没法睁眼，但他的声音却是那样欢乐：“可找到了！一接到电话，我们就出来找。给你吧。”他把火把递给我，指指路，“你瞧，顺这林间小道，一直走，就是工地。”“你呢？”我为他没火把担心。“我？有人说，我们边防军脚下长着眼睛呢！”一阵豪爽的笑，他早走开了，脚步踏上落叶断枝，发出好大的声响。火把的亮光，把他的身影映照得那样鲜明，终于，深深地镌［juān］印在我心田深处了……
在激动中，有时会变得特别呆笨。这两次相识，我竟没有问下他们的姓名。以后还有过多次这样激动而又呆笨的相识，有一次是在天安门前。
像很多刚到北京的人一样，一夜未眠，天空刚吐彩霞我就阔步到长安街。迎面走来一个水兵，豪迈的步调，雪白的水兵衫，满脸的红光。正像多少不相识的人，在天安门前相遇一样，我们禁不住同时止步，亲切地注视着对方。突然，他开口了：“同志，第一次？”“第一次。”“我也是！”他用滚烫的手和我紧紧相握。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海疆的惊涛骇浪里，我在边疆的山野丛林中，都曾用最美好的感情想望过北京，都曾用最激热的语言谈论过天安门。如今，我们肩并肩地站在日夜思念的地方了。我激动地听到他那急急跳动的心声，那在霞光里变得分外炯明的眼睛，那没有丝毫暂顿地谈论起一个庄严的主题：战士对北京的爱，对天安门的感情。突然，他顿住了，省［xǐng］悟地说：“同志，再见，我今天就要起锚返航。你是幸福的，你还要停留很多日子！”这时，我才发现他挎着旅行包。我们行过军礼，握别了。他急忙地走了一段，突然又站住，扭头对我一笑。
这身影，这步调，多么熟悉！一霎时，我不禁忆起那剿匪路上攀越巨峰的身影，那山林里边防战士的矫健步调，还有很多很多匆匆相识而又匆匆离别，但却终生难忘的同志。于是，像每次记起他们一样，我的心胸突然变得充实、宽阔，变得火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