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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纳菲·本·欧以莎 1962-01-31 00:00

在卡斯巴区

第5版()
专栏:

在卡斯巴区
〔阿尔及利亚〕哈纳菲·本·欧以莎
献给你们:献给与男子并肩捍卫祖国的女英雄;献给嘉米拉;献给嘉米拉·波赫依勒特①那样的阿拉伯妇女。我谨以这篇记述献赠给你们。我的家在阿尔及尔的卡斯巴区②。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呆坐在窗前了。透过楼窗的玻璃,我凝视着街头络绎不绝的人流,看来个个脚步匆忙,神色透着不安。这里有衣衫褴褛[lǚ]的工人,有学生,有披着白罩衫、步态轻盈而又机警的妇女,也有擦皮鞋的小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哼着在动荡苦难的生活里学会的国歌。
如果说卡斯巴的这条狭窄的小巷是祖国面目的缩影,那么人民遭受痛苦的真相,可以在一些透不进阳光的斗室里,可以从蛰居在这些“建筑物”里早出晚归的人的身上得到反映。纵然阿尔及利亚以灿烂的阳光、清澈的天空久享盛名,可是多少个月来,这样的美景没有再现了。
过去,阿尔及利亚曾是一群群异国遁世者寻访美景、找觅宁谧[mì]的圣地。可是今天,漫天的战火、呛人的火药气息笼罩着祖国的各个角落。那些异国客人若能在今天到阿尔及利亚来看看,他们一定会看到横陈街头无人掩埋的尸体,会听到卜卜不绝的机枪声、手雷爆炸声,以及徒然地遍地搜索我们勇士踪迹的嗡嗡的飞机声;他们一定会看到玛苏将军指使下的侵略者如何进攻我们的卡斯巴区。
暂时撇开这些不谈,我跟任何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一样,当有一天,身临满目疮痍、凶残横暴的世界里,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和未来。现在我才真正感到处在这种情况下,要决定一个人的未来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局面这样混乱不安,我怎么到学校去参加考试呢?赴校途中我遏止不住对侵略者露出敌意的时候,我如何能考虑继续求学的问题呢?当我看到女同学们——这里先不谈男同学——纷纷离开教室参加解放军,而我仍安坐在课桌前,这时候内心的滋味又会是怎样的呢?
不!一万个不!我不相信我会去参加学期考试,这学期或下学期就是考及格还是永远不及格,现在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那天早上,金色的阳光透过了校园里的桑树丛,和煦地照着人们的脸颊,清新的土地散发着盛开的素馨[xīn]花香味。在校园里的一张木椅上,我们几个人谈起了一个紧要问题。
“最让人担心的一天快到了!”拉蒂法说。
“你决定参加考试啦?”什怯亚问她。
“是呀!听说毕业考试最难对付!”
我想转个话题。因为无论如何我不参加考试,所以考期的远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说:
“嘉米拉小姐,你哥哥这几天怎么不来上课?病了吗?”
“呵,她在问迈赫鲁夫呢!”什怯亚和往常一样立刻采取攻势。“她老问起迈赫鲁夫先生,你们听着:嘉米拉,迈赫鲁夫先生好吗?迈赫鲁夫先生怎么不来上课了?迈赫鲁夫先生有病吗?我说,你和他的事儿公开了吧!”
姑娘们交换着目光,校园里顿时响起了一串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我狼狈得羞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幸而嘉米拉解救了我的窘境。她说:
“考期近了,不是吗?可是我想我们都不会去参加的,阿尔及利亚学生联合总会③决定无限期罢课。”
说着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叠传单分发给我们。她的书包看来比往日沉得多。读了学联的文告,心头不禁涌起一股热流。一刻钟之内,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校。可是传单在法国女同学手中传阅的时候,她们脸上却是一副惊讶诧异之色,不少人默不作声。而我们这时候早就到行政楼和各教室去张贴标语了。
催人上课的钟声响了,法国学生蜂拥走进各教室,我们却为自己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在卡斯巴区的大街小巷里示威游行。那天早上,我们高呼口号,高唱国歌来表达内心的激动。
“没问题,一定会有办法。”这是嘉米拉在贤哲联合会④里讲的话,我们的秘密小组会经常利用这个地方召开。她说着停了一下,看看周围屏息静听的姑娘们。联合会也在卡斯巴区,无形中卡斯巴区里的每所房子对敢死队员来说都是一个隐蔽地。他们的活动使帝国主义分子畏惧和害怕。侵略者害怕卡斯巴,玛苏将军害怕卡斯巴,所有的法国佬害怕卡斯巴,卡斯巴区的每条小巷都有敢死队的秘密小组。我们小组的负责人是嘉米拉。
“没问题,一定有办法来解决这种情况,你们都很清楚,目前绝大多数的阿尔及利亚青年都参加了山区的解放军,首都还留下了一些,可是他们都遭到了严密的监视,不可能携带武器,法国人随时都会去搜查的。”
说到这里嘉米拉又停了一会。观察一下她的话在每个人脸上发生的影响。
“从今天起,”她接着又说:“我们要参加到首都青年的队伍中去,我们要用白罩衫作掩护,从卡斯巴区运送一批手榴弹和摧毁性的武器到欧洲人住区,让我们的小伙子再在那里给法国佬播送一次恐怖和畏惧。”
会上分配了工作,我的任务是从卡斯巴区带一些手榴弹送给迈赫鲁夫,并帮助他进攻一个警察局。
为了执行这个任务,我要披上首都妇女特有的白罩衫,脸上蒙起仅露眉毛和眼睛的面罩。看来直到今天我对这种令人产生圣洁无瑕之感的装束还没有习惯过来。然后,我必须表演得严肃自然,沉着地步行到卡斯巴区的边界,必须不露出一点儿害怕惊慌的神情,在阿拉伯区出入口的侵略者眼前走过去。
我想那时候一定会觉得手榴弹是那么沉重,哨兵的眼睛一定会执拗而无情地看透我外衣里面的东西,我会感到那一双凶悍、狡诈的蓝眼珠直透我的心底,它觉察到我的白罩衫里面蕴藏着的秘密。这时候我将冷汗遍体,头昏眼花,吓得喘不过气来,也就是说这时候我将经历到过去风平浪静的生活里从未尝到过的最大的恐惧。
即使这样胡思乱想,我最后完全相信迈赫鲁夫会明智而巧妙地处理好这件工作,我要根据他的指示而行动。无疑的,他一定懂得什么叫恐惧,到时候,我要求他解释一下。他是敢死队员,他妹妹嘉米拉也是一个女队员,就差我还不是。可是我下定决心要通过这个决定性的考验,要尝一下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抑压,直到有条件成为一个敢死队员为止。
我在阿拉伯区出入口侵略者面前安然地通过了。他们凶悍残酷的蓝眼珠没有吓倒我。那天是这样的:迈赫鲁夫走在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步行到两区交界线时法国兵命令他高举双手,转过身去,面对着墙。我看见他们遍搜他周身,然后索取身份证,记下了他的姓名。不一会,他放好了通行证,整整衣服,沉着而满怀信心地走了过去。
决定性的时刻来到了。我发觉我已经暴露在法国兵的面前,他们宽阔的肩头挂着小型的自动枪,蓝眼珠闪烁着残忍的兽性的光芒。目光略一接触,我立刻侧过头去。忽然我看到了迈赫鲁夫,我立刻给他吸引住了。这时眼前不再是肩头挂着自动枪的侵略者,不再是一张张污浊的脸孔,我只感到现在是我的天地,是我的一切,我仰慕热切地扑向他……我还在等待一声可怕的命令,命我面壁而站,举起双手……,可是,没有这些可怕的字眼袭来,我平安地越过了区界。
那天傍晚,夕阳在狭窄的街道上投下了即将消逝的金光,好像要在人们的心坎上激起一丝愉快。可是它无法把这座城市带回到旧日的活跃。商店的大门早就上了锁,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人们都怀着无言的忧郁和极大的痛苦纷纷往自己的家里躲。在马路的一个胡同口上我追上了等我的迈赫鲁夫。
说起迈赫鲁夫,我和他妹妹嘉米拉常在学院里遇见他。每次见面,他总是匆匆地跟我打个招呼,我就对他笑笑——这是表达内心默许的某种意思的一笑,作为答礼。虽然这种情愫[sù]是超乎微笑所能转达的。可是至今,我们两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仍然停留在“匆匆地打个招呼”和“答上一个鼓励性的微笑”上。今天,在城里的大街上和他走在一块儿,我感到是一种共同的任务把我们结合在一起。我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大街一拐弯就是警察局,共同的命运等待着我们。默默地走了几步,我先开口说:
“迈赫鲁夫,你过去害怕过没有?”
“人人都有一个时候会感到害怕,我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你是敢死队员!”
“怎么说呢,查哈尔!敢死队员也是一个人呀!”
“那末如果一个敢死队员也害怕了,他还能胜利地完成任务吗?”
“不,敢死队员在执行任务时不会感到害怕的。你看,他用坚强的手握紧了手榴弹,拔出引线抛向敌人,这就是全部的过程,然后下一步的计划又占有了他全部的思想,这里不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考虑害怕。”
“不过当你面临死亡的时候,又怎么能不害怕呢?”
“当我完成任务,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当我看到父母对我的慈祥和爱抚,看到他们老人家为我担惊受怕……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感到心直往下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时我设想我闯过了龙潭虎穴,历经了死亡的边缘……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害怕起来。”
说着,我们慢慢走近警察局了。
“查哈尔,打开盖子,给我一颗手榴弹。你,你在这儿墙后隐蔽好。”
一分钟之后,一下可怕的爆炸震撼了城市的各个角落,远近一片玻璃碎裂声。这是攻击的讯号。
“再递给我一颗。”
他想往警察局里面掷,可是对面法国巡逻队过来了。
一见这种情况,迈赫鲁夫迎着冲上前去,双方迅速地接近了,他一扬手,紧接着一声巨响,随后是一阵自动枪声。就在这连珠的枪声中我听到一声自豪而雄壮的呼声:
“打倒罪恶的法国!阿尔及利亚万岁!”
我勇往前冲,白外衣磕磕绊绊地直碍事,眼前又出现了另一批巡逻队。身后也传来了啪哒啪哒军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似乎连他们焚人的鼻息也烙在我背上。猛一低头,只见肩头的白衫红了一大块,眼前顿时腾起一片黑雾。我仍然使足周身的气力往前冲,突然又传来一阵清晰嘹亮的呼声,周围喧哗嘈杂乱成一片,可是我还是很好地辨识出来了,这是迈赫鲁夫带头的呼声。这仿佛放大了百万倍的声音,听来好像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天上、地下,来自身前、背后。我忍不住掩紧了耳朵,可是声音依然执拗地从我站着的围篱后面钻进我的脑袋,最后爆发成一片雄伟、高吭的怒吼:
“打倒罪恶的法国!阿尔及利亚万岁!”
以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陆孝修译自黎巴嫩《文学》〕注名为嘉米拉·波赫依勒特的阿尔及利亚女英雄到目前为止共有三位,其中两位已英勇牺牲,一位现在开罗。卡斯巴的阿拉伯文意思是城堡,这里指的是阿尔及尔的阿拉伯人住区。又名阿尔及利亚穆斯林学生总会,成立于1955年7月,1958年1月被法国当局禁止活动。又译“欧勒玛”,全名是“伊斯兰教贤哲会”。1931年由伊斯兰教的宗教家组成,它反对法国殖民主义者在文化和宗教方面的压迫,在群众中影响甚大。现已参加民族解放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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