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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工柳 1962-05-30 00:00

“大鲁艺”

第5版()
专栏:

“大鲁艺”
罗工柳
二十年前,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说过:文艺干部要到群众中去,要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在鲁艺还更通俗的说过:不仅在鲁艺学习,还要到生活中去学习,鲁艺是小鲁艺,生活是“大鲁艺”。二十年来,我对“大鲁艺”有点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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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我画了一幅《地道战》。当时有些同志对这幅油画发生兴趣,要我谈谈是怎样画出来的。我说:我画画感到非常吃力,因为思想水平不高,眼睛不明亮,看见芝麻多,大南瓜抓不住;生活不熟悉,原料不多;创作经验少,办法有限;油画技巧底子薄,色彩语言贫乏,表现力很弱。总之一句话:“要加紧学习”。我这样一说,虽然笼统,但大家也不再问了。
十多年过去了,今年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周年,又有同志问起《地道战》那幅油画,使我回忆起画《地道战》的前前后后。我说了下边这段故事。
抗日战争时期,党派我和其他几位同志从太行山出发到河北南部的平原去工作,那里当时叫“冀南”。任务是培养美术干部,建立水印木刻工厂,创作和出版水印的新年画及其他木刻作品。我们通过敌人封锁线,来到目的地。我们首先做了两件有趣的事:第一,把学生头剃光;第二,把军装脱下,穿上一身老百姓衣服,打扮成平原上青年农民。然后,带领一批学生和几个小鬼(学生学木刻,小鬼学印刷——小鬼,即公务员同志,因为他们年纪小,统称小鬼)开始独立活动。领导把我们放在比较安全的中心区,但当时敌人回师华北,平原上敌人据点特别多,中心区也很小。白天我们不在乎,敌人来了也看得见,可以和敌人转圈子、打游击。就是夜里不好应付,特别担心拂晓被敌人包围。有时夜里发现敌情,放哨的同志便迅速敲墙通知大家,要大家很快到指定地点去集合,可是有的小鬼睡着叫不醒,真使人担心。我曾天真地幻想过,如果被敌人包围,小鬼跑不出来,他们可以爬到树梢上藏起来,敌人走后,还不是个个平安。当然这是幻想,是神话,不是现实。不过我们也始终没有被敌人包围过,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后来,平原的斗争越来越紧张,有的小鬼也牺牲了。但不久,我在延安听到平原上出现了地道。不是上树,而是钻到地下去和敌人战斗。这个消息使我非常感动。从那时起,我便想画一幅表现地道战的画。但我没有参加过地道斗争,没有生活,所以一直动不起手来。
1947年我从延安重返太行山,在武乡找到我的老房东,他告诉我有些熟人牺牲了,但后来对敌人斗争有了办法。他说完就搬起炕头的铁锅,把灰清出,又掀起一块青石板,便出现一个洞口。他手持油灯,带我下去,进去不远,便经过几道关口,非常险要。再拐过几道弯,到了一个平坦的通道,两边有许多小窑洞,可以休息,也可以做针线活。有些地方还有从外边射进来的亮光,那是利用天然的地形修筑的工事。它可以了望和通风,更重要的是作战时可以射击敌人。里面弯弯曲曲,道道很多,非常复杂,好像进入仙境。这就是著名的武乡窑洞保卫战的遗迹。从窑洞战我想到地道战。地道我未看见,可是战斗的窑洞我看见了。于是我画地道战的念头便更加强烈了。
解放后我到了北京。在战斗英雄代表会议上,我遇到平原上的民兵代表,他们讲了很多地道战的故事。并告诉我,他们家乡还保存一部分地道遗迹。这个会之后,我开始打《地道战》的草稿,最后我带了一幅定稿到保定的乡下去,请民兵们提意见,我的画稿本来想表现群众在生死斗争中锻炼得非常聪明,但民兵一看不仅没有说我画得聪明,而且说我画得真傻。他们说:“这样打仗,早就牺牲了。”我问:“为什么?”他们说:“你画的是从室外院子里上房,我们也曾这样做过,可是吃过大亏。这样目标太大,敌人老远就把我们打倒了。以后我们都从屋里上房,这样再不挨打了。”他们把我的稿子全否定了,只好重新来。他们带我参观,做战斗动作给我看,讲他们在战斗中的生活。我回来后又重新画这幅稿子。稿子刚刚画出,抗美援朝战争又开始了。我就更下决心把它画出来。画完之后,我便到朝鲜前线去了。当时我就住在前沿阵地的坑道里,非常安静,敌人的大炮也没有惊动我。从前在平原上打游击,敌人离得还比较远,大炮也打不到头上来,可是那时没有地道,夜里不能睡好觉,一冬天夜里也不能脱棉鞋。现在敌人面对面,大炮整夜里打到头上来,可是我像住在家里一样安宁。看来我们越战越强,越打越聪明了。
这就是我画《地道战》的经过。为什么要画它而且能够画出来?我的回答是:党派我深入到敌人后方去,派我到“大鲁艺”去。这是在“大鲁艺”学习的一个小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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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我访问过井冈山。在一个春雪过后,阳光耀眼的早晨,我们从小井出发,踏着当年红军出入井冈山的小路,登上黄洋界。高山远望,一片云海,千变万化。我站在这种奇景前面,站在黄洋界上,心情突然激动。伟大的中国革命感动我。我从井冈山想到瑞金,想到遵义,想到延安,一直想到天安门。我想到中国革命胜利的道路,也想到革命失败的历程。我想到艰苦的岁月,也想到今天的天下。我站在黄洋界上,想到这里是革命的摇篮,想到这里是革命的立脚点,想到这里也是革命的出发点,我也想到今朝的风流人物。这一切都使我心情激动。记得,当我站在阿芙洛尔号军舰的甲板上,站在攻打冬宫的大炮跟前,我想到伟大的十月革命的胜利,同样有过这种激动的心情。
从那时起,我想画一幅井冈山。于是我重温毛主席的著作,读革命回忆录,访问革命老人。打了许多草稿,经过一年多的工作,去年我画了一幅《毛主席在井冈山上》。画完后,感到表现出我一点点想法,但还不够理想。于是我立即着手画第二幅,最初画群众场面,但越画具体,越感到不满足,越感到表现的东西少。最后我在原画上,把群众改成大山,画成了《井冈山》那幅大风景。画完后,也感觉画出一点点我的心情,但仍不能使我满足,我的想法仍然未充分表现出来。现在我又画了第三幅,题目叫《井冈山上》,但我还没有把握画成功。
看来,画革命历史画达意真难,但立意就更不容易。能不能“立”更高,更强烈,更集中,更典型,更理想的“意”来,这是个最大的关键。笔跟不上意,是一种困难,意带不出头来,又是一种困难。我反复多次画井冈山,就尝到立意难的滋味和达意不易的苦处。立意与达意都需要较高的政治水平,需要深厚的生活基础,需要丰富的创作经验和文艺修养。立意和达意都需要革命热情,需要头脑清醒,需要技巧熟练,需要修养广博。需要冷与热,需要专与博。
看来,“大鲁艺”有一门革命历史课,它内容丰富,老师多。许多革命斗争的参加者都可以给我当老师。当然画革命历史画比较难,但我喜欢画,在创作过程中吃过不少苦头,而苦中又给我带来不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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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学油画的青年对我说:他喜欢我的油画色彩。问我是怎样画出来的。我说:我对油画色彩,正在摸索,还没有成熟。但我可以说一点我怎样画画。
我画画有一个习惯,在创作过程中总喜欢听听群众的意见,特别在我画得不满意的时候,感到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我特别爱找他们来看看。我住在农村,请我的房东看;住在机关,就请炊事员和警卫员看。进了城,我住在宿舍,就请保姆看,请在我周围的同志们看。往往听了他们的意见以后,我就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敢于下决心去作大的修改。画到我认为比较好,群众也常常在这个时候表示满意。我画《毛主席在井冈山上》就是如此。我的画室附近有一个石印房和木工房,那些木匠师傅和印刷工人,就是我的老师。我记得,我最初画的皮肤色彩比较冷。因为考虑到那幅画的周围环境和气候,皮肤色彩应该冷。画完后,从色彩的关系来看,从空间表现来看,都还不错,用的办法也比较新。但总感觉不好看,不太舒服。就在这个时候我请他们来看,他们看了没有点头,他们说皮肤颜色太紫,有点冻了,“冻了”这说得很中肯,解决了为什么不舒服的道理。我同意了。于是我着手修改,我采取古典的办法,用室内正常光线的皮肤颜色。就是说,不去管那幅画的特殊环境所形成的色彩关系。画完后,单独看人的皮肤色彩是可以了,但和环境联系起来看,就感到不协调,感到表现力弱,仍然不成功。我以为这样画法群众可能喜欢,于是我又找他们来看。他们不仅不叫好,而且摇头了。他们说:人的颜色太鲜了。“太鲜了”又是一个中肯的批评。这样画法,我本来就不喜欢,当然这个批评容易接受。于是又作修改,我采取既注意特殊环境下的色彩变化,但不把它变得太过分,还适当注意人的正常色彩感觉,既调和又舒服。既用现代的油画技巧,也用古典的油画技巧。就这样反复地画了几次,我认为比较舒服了,然后再请他们来看。这次他们高高兴兴的点了头。说比过去好看了。看来油画的色彩,不能学得太“时髦”,也不能学成“古董”。应该把现代化和民族化结合起来。应该从对象中来,又比对象更高。但高到哪里去呢?我的经验是:要听听群众的议论。
我这个习惯从哪里来呢?说来也有一段故事。抗战前后,我爱用外国的木刻技巧刻木刻。在我还未到工农兵群众中去以前,我刻的木刻,在学生朋友中,曾受到他们的欢迎。但当我到工农兵群众中去,我的木刻就吃不开了。群众批评说:“不好看,满脸胡,人不俊,景不美。”说得多糟糕啊!开始我思想打不通,以为群众初次看木刻,还不习惯,将来能接受的。因此,我没有马上想办法去改造我的木刻。后来批评多了,在群众中工作时间也长了,我冷静地看看自己的木刻,开始发现确实并不那么好看,才承认群众的批评是对的。当时我在敌人后方工作,斗争很紧张,我想:战士拿枪打敌人;老百姓用红缨枪参加战斗,我呢?木刻刀应该是我的武器,用我的木刻作品去鼓舞群众的斗志,这是我的任务。但我的木刻群众不喜欢。我想一个战士,他的枪生了锈,根本打不响,打响也没本事打得准,打不倒敌人。这样的战士是没有用的。而我呢?我的武器不得力,起作用很少。想到这些,我心里不好过。于是下决心改造我的木刻。我和鲁艺木刻工作团的同志们一齐搞新的木刻年画。新年画一出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群众非常欢迎,我们日日夜夜印刷了一个月,一个早市就被群众买光,买到的高高兴兴,买不到就不满意,路近的人让给远路人。鲁艺木刻工作团很快在群众中出了名,在太行山上出了名。这件事给我鼓舞很大,给我很大信心。我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深切体会到:画家和群众打成一片,画家深入“大鲁艺”,不仅思想感情得到改造,而且自己作品的面貌也能得到改变。新的艺术,为群众所喜闻乐见的艺术会产生,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也会形成。
二十年来,我是“大鲁艺”的学生。虽然我不能算是个好学生,但我愿意一辈子学下去。因为我相信:“大鲁艺”是我们创作的源泉,“大鲁艺”和我们的艺术成长是永远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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