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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涵表 1962-07-29 00:00

“龙头凤尾”浅释——谈红线女的演唱艺术特色

第5版()
专栏:

“龙头凤尾”浅释
——谈红线女的演唱艺术特色
  林涵表
有的同志把粤剧著名演员红线女的唱比喻作“龙头凤尾”,并以字正腔圆、清润自然八个字来概括她的演唱艺术特点。我觉得这八个字只能作一般的概括;红线女演唱艺术的特色,还得作细致的分析,始能作深入的理解。
戏曲演唱,一般都要求达到字正腔圆;然而,真正做到字正腔圆,却非容易,而且做到了字正腔圆,也不一定能达到最美好的艺术境界。在广东,有的青年演员也学红线女,她们的唱听来一般也可称得是字正腔圆了,但却没有红线女唱腔的真味,总嫌过“硬”,缺少艺术美的魅力。这是什么缘故呢?我觉得,这是因为对红线女的唱,只作一般的模仿,只求似其声,而没有认真体会其意的缘故。凡唱曲者,一般做到咬字清晰,行腔依韵,收音平稳,虽然也可称是字正腔圆,而功夫不能算是到家,可以说,只有六成功夫。至于有了音韵的基本修养,能依四声平仄准确地合乎韵律地吐字咬字,同时行腔流畅柔美,洒脱自如,收音归韵,合乎尺寸,这样,已是很不容易了,但严格说来,也只能算是八成功夫。因为技巧虽娴熟,声虽美而情不足,容易流于油滑,不能算作是最美的歌声。最理想的歌者是,字字圆熟,腔调纯正,唱曲而不唱字,声情并茂,挥洒自如,自然得体,意境深邃[suì]、韵味无穷。正如元代燕南芝庵在《唱论》中所说的“声要圆熟,腔要彻满”,又如明代朱权在《太和正音谱》中所说的“唱若游云之飞太空,上下无碍,悠悠扬扬,出其自然”,这恐怕是最能感动人的美声。我想,红线女的唱,的确是达到这样的美的境界的。她的唱,不只字正腔圆而已,真是清润自然,“若游云之飞太空”,“龙头凤尾”之誉,绝不太过。红线女演唱艺术的这些独特成就,在粤剧《关汉卿》和《搜书院》中,在参加1957年联欢节演唱节目《昭君出塞》中,集中地表现了出来。她在《关汉卿》里扮演元代名歌妓朱廉秀,所唱《蝶双飞》、《二煞》、《决写窦娥冤》等曲,高亢激昂,情深意新,一气呵成,色彩斑斓。她在《搜书院》里扮演侍婢翠莲,所唱《柴房自叹》和《书院相会》等曲,刚强爽朗,行腔稳健,活泼自然,表情细腻。她在《昭君出塞》里扮演王昭君,以深沉委婉恳挚的乐句,充分表达了昭君爱国主义的感情,全曲以“正反”调子见长,唱来呜咽萧索,悲凉凄切,听来十分动人。通过这些曲子可以说明,红线女的唱,具有深刻而又极其丰富的艺术表现能力,她的才能不仅限于某一个方面,无论是喜剧或悲剧曲调,无论是抒情咏叹或朗诵调,无论是“正线”或“乙反”调,无论是梆子二黄或小曲,红线女都能够深刻地表现。这也是她的演唱艺术的特点之一。
红线女的唱能够达到这样高的水平,是她在多方面下苦功的结果。她有一副天赋的好歌喉,自然这是先决的条件;然而,她自己认为,她的嗓子也是经过长期锻炼而后能得心应手的。她有好的嗓子,同时也善于运用嗓子,真假嗓结合得很好,运气、储气、换气、偷气又有一套较科学的方法,所以唱起来相当流畅,绝不干涩。气足,能持久,让人听到并不费力。其次,她在出字、过腔、归韵这三方面,也下过不少苦功。这些方面的经验很值得我们重视。红线女歌唱,很讲究出字,她吐字清晰,不拖泥带水,她对粤语音韵很有研究,从来不把字唱“倒”,“得其五音之正”(《词林须知》),唇音、齿音、舌音、喉音、鼻音(粤语颇多喉音及鼻音,有不少字还是闭口字收入鼻音的),都分得很清楚,轻轻送出,速咬坚实,注意抑扬顿挫,注意韵律。这样,广东所有听众都夸赞她唱曲“露字”的本领,字字能清楚地送到听众的耳中。比如,朱廉秀在《关汉卿》中出场时候念的引子:“身落风尘不记年,琵琶弹断几多弦,歌残玉树声声泪,湿透红毡枉自怜。”这几句念得很有功夫,由于红线女着力于音韵的悠扬,吐字轻,咬字坚实,念起来特别清脆,而且带有浓郁的音乐气氛,听来十分优美。红线女唱曲出字,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依靠音量大,往往以轻盈灵巧取胜。虽然在某些曲子中需要表达激昂的情绪,她对音量的控制也很严,有时并善于使用“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艺术方法,避免由于过分激动而显示出力竭声嘶、吐字不清的缺点。比如,她在《昭君出塞》里,唱到“马上凄凉,马下凄凉,难把哀音寄我爹娘,莫惜王嫱,莫挂王嫱”的时候,“难把哀音寄我爹娘”一句,感情最为激动,按理说下面“莫惜王嫱”两句,应该更为激昂凄厉。但是,红线女却突然勒住,以最轻的语调唱出“莫惜王嫱”两句,而且在这两句中间还加拨了一声琵琶低弦的音响。这两句吐字缓慢有力,显得特别清晰,节奏突然趋慢,但艺术效果却适得其反,震撼人心。这是她在艺术处理上独到的地方。我们可以设想,如果这两句的音量过大,吐字急促,很可能反为缺乏意境,一点也不动人,一点也不美了。在情感越激动的地方,越注意吐字和咬字,越注意音量的节制,这在《关汉卿》里《蝶双飞》一曲中,也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比如在《蝶双飞》中唱到“待来年开遍杜鹃花”一句时,虽然极其高亢,但吐字特别清晰,轻盈灵巧地把这几个字送出,绝不费劲,绝不含糊,“花”字特别放,吐出特别有劲,同时下面“看风前,汉卿四姐”二句,突然趋慢,更是一字一字轻轻吐出,这样,艺术感染力就特别强。清代徐大椿在《乐府传声》中提出“高腔轻过”之法,红线女可谓得此法之神髓。广东听众对红线女还有一擸句称赞,说她“擸字好”。“擸字好”的意思,就是能够在一板一眼中把较多的字有轻有重地清晰流畅地吐出,丝毫不乱,也不含糊。这也是红线女演唱艺术中一个很突出的优点。红线女的唱,除了咬字好之外,还非常注意“食板”,即善于从容地准确地掌握节奏,安排字腔,一板一眼,丝毫不苟,因此就越发显得字字突出。她唱“快慢板”和“快十字中板”是很有名的。“快慢板”和“快十字中板”是节奏较快的朗诵调,字多,特别难以露字,但红线女特别着重吐字,安排节奏又很有办法,所以唱起来爽脆利落,轻盈灵巧、字字清楚,跌宕[dàng]合拍,听来如珠落玉盘,幽谷鸣琴。在《搜书院》和《苦凤莺怜》这两出戏里,就有这样精采的唱法。
红线女在处理过腔和收音归韵方面,也很有功夫。她严格地依照粤语的音韵,问字取腔,从字头到字腹,唱法多半是由轻到重,柔美自然,绝不生硬牵强。从字腹转到行腔时,又往往有所跌宕,然后圆满地归入字尾轻收。遇到闭口音的字(如今、吟、寻、林、深、音、侵等),收音转入鼻音,仍然腔调彻满,绝不马虎。所以她的腔多是清而润,字圆而熟,跌宕轻盈,甚有层次,“字头、字尾及余音”,皆“隐而不现”(李渔《闲情偶寄》),收音正,虽闭口而仍觉余音微荡,留下韵味无穷。我想,红线女的腔,是否可以“纤巧秀丽”这几个字来形容?所谓“龙头凤尾”,其意是否也正在于此?自然,更重要的是,红线女的唱腔,灌注感情至深,每歌一曲,对角色感情必有深刻的体验,唱曲不唱字而唱情,这是她行腔收音归韵方面所以达到极高的成就的基础。她的行腔,绝不是单纯技巧的卖弄;她是这样熟练地运用歌唱技巧,来表达深刻的曲情。红线女在《红霞》中有一段唱,很能说明她行腔归韵方面的优秀特色。这一段唱是:“(十字二黄)我倍心酸,有多少美景色,我未饱看尽见。有多少,事情未做,我舍不得放下担肩。我盼日出,我爱光明,人到死时越觉得人生可恋。”这一段唱,因字韵关系,行腔时多从鼻音,红线女利用鼻音收音归韵,唱得款款深情,如“见”、“肩”、
“明”、“人”等字,都有很好的短腔,余音萦绕,韵味十足。“恋”字还拖了一个很长的“教子腔”,行腔时转为“呀”音,声音突然放开,由鼻音转为开口音,增加了许多跌宕,表现了红霞开朗、热爱人民、忠于革命的性格。
在腔调安排上,红线女常常还善于用变调的唱法来表达角色情感的转变。她的变调唱法,其特点是丝毫不露痕迹,不用过门,不用锣鼓序,轻轻一滑,调子便变了,使人听来觉得耳目一新,但却不突然,十分流畅。变调的唱法常常使得乐曲更有层次,更有深度,有如“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昭君出塞》中她的这种唱法最为突出,如从“乙反二黄”到“塞外吟”,从“乙反中板”到“正线二黄”,转得非常自然流畅,“代我拜上元皇帝,(转正线二黄)此后莫再挑民女误了蚕桑”两句,转得最为精彩,“此后莫再挑民女”几个字,字字有韵,抑扬合拍,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极为美妙。
红线女的唱,近几年来有了较大的变化,修养更高,更觉成熟。这是她在党的培养下努力钻研的结果。我觉得,红线女演唱艺术的提高,主要在于她近年来是用心来唱曲的,而不是用声音来唱曲,同时技巧也更高、腔调更为圆熟,并善于刚柔相济,克服了以前在行腔上某些轻飘浮躁
(用广东听众的话说是“不够文静,有些吱喳”)的毛病,棱角更少了。
明代魏良辅在《曲律》中说:“曲有三绝:字清为一绝,腔纯为二绝,板正为三绝。”根据上面的分析,红线女的演唱,可谓兼有三绝。有人说,红线女的唱,是“声中无字”,“字字轻圆,悉融入声中”的,因此,不懂粤语的人也能完全听懂。我看对“声中无字”,也要作深入的理解。红线女的唱,的确是“字字轻圆,悉融入声中”的,但字意完全融入美声而已,绝非无字,一味以长腔见胜。粤剧和粤曲不像昆曲那样,字少而调缓,而是字多而调较促,一般短腔多而长腔少(古腔则腔较长),因此,唱曲一味追求声情,是不够合适的。红线女是了解粤剧和粤曲这一特点的,故她的唱声情与词情并重,而尤以词情表达更为见长。魏良辅在《曲律》中也说过:北曲字多而调促,“故词情多而声情少”,南曲字少而调缓,“故词情少而声情多”。在这里,我们可不必详细研究南曲、北曲的问题,但却可以领悟到字多调促和字少调缓的曲子,唱起来应有不同要求。字多而调促的曲子,要求“词情多而声情少”,不必强求“声中无字”,以免影响曲子意境的表达。从红线女的唱,也可以体会到不同曲子应有不同艺术处理的道理。我想,这对于其它剧种的青年歌唱者,也未尝没有启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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