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旧地的抒情——读“野牛寨” --]

人民日报1946-2003在线全文检索 - 论坛 -> 1962年09月 -> 旧地的抒情——读“野牛寨” [打印本页] 登录 -> 注册 -> 回复主题 -> 发表主题

谢帆 1962-09-30 00:00

旧地的抒情——读“野牛寨”

第5版()
专栏:

旧地的抒情
——读“野牛寨”
谢帆
艾芜同志的《野牛寨》(1962年五月号《人民文学》),是一篇小说,却具有强烈的抒情风格,又像是叙事记人的抒情散文。在这篇小说里,那逝去的悲哀和新生的欢乐的鲜明对照,不仅是通过作者的眼睛映照出来的,而且是透过作家的切身感受抒发出来的。
《野牛寨》的副题叫做——“南行记续篇之一”,《南行记》是艾芜同志1933年的一个短篇小说集的总名。这本集子里的八篇小说,都是取材于作者从云南到缅甸的“南行”流浪生活。从风格上讲,《野牛寨》和这些小说有相通的抒情的特点,只不过已经从那种浓重的悲哀中升华出来,融合在新生欢乐的基调里。
《南行记》,用作者的话说:是一本“打算把我身经的,看见的,听过的——一切弱小者被压迫而挣扎起来的悲剧,切切实实地给了出来”(《南行记》《序》)的书,特别是《山峡中》、《我诅咒你那么一笑》两篇,人们将不难从中发掘出表现在《野牛寨》里的作者感情的影像。不知道为什么,《野牛寨》里的倔强、坚毅而又美丽的阿秀的形象,总使我想起《山峡中》的野猫子的豪侠性格,或者是《我诅咒你那么一笑》里那些受侮辱、受损害的爱说爱笑的“摆夷”妇女。这想法也许不伦不类,摆夷妇女的遭遇和阿秀的悲惨命运虽然有些近似,性格则很不一样;野猫子的生活更和阿秀没有一点相像之处,然而,这幻觉恐怕也有着作品的共同情调的来源吧!阿秀的走投无路和野猫子的逼上梁山,虽矛盾而却统一在旧社会妇女的共同悲剧命运里。残酷的生活吞噬了年轻的阿秀,但是,过着“偷盗”生活的野猫子,虽然嘴里唱着“这儿呀……也没有忧,这儿呀……也没有愁”,其实心灵上何尝不也是笼罩着“原是在刀上过日子”的阴影。逝去的悲哀,是铭刻在心灵里的历史,人们是不会轻易抹掉的,特别是当旧地重游,新生的欢乐冲击着心灵的时候。作者曾经和作品中的人物在苦难中共同过呼吸,所以《野牛寨》虽然是一篇写新旧生活对比的作品,却由于渗透着作者深沉的爱和憎,而格外清新感人。
小说的故事是写的三代妇女生活命运的变化,实际上是反映了我国南疆社会生活的激变。二三十年前,当地主、恶霸、鸦片和赌博还统治着南疆一带的时候,作者曾经遇到过这样一对母女,母亲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女儿是一个勤劳、泼辣的姑娘。她们不知从哪里来到克钦山的茅草地。为了混口饭吃,那阿秀姑娘宁愿不拿工钱,给马店老板干各种辛苦的活路:扫马粪、下厨房、抱孩子,甚至给大烟鬼老板刮烟枪,“一天到晚,她总是找些事情来做,没有见她闲过。”从此这马店的生活也“活跃”起来了,处处充满了阿秀的爽朗的笑声。阿秀的美丽,阿秀的勤劳,阿秀的乐观性格,吸引了附近的人们,但紧跟着就来了谣言——“这是赶马人带来的,说是有一个姑娘给一个恶霸地主拉去做小老婆,她逃了出来,又给恶霸地主抓了回去,可是不要她了,打了一顿,就把她卖给妓院里做妓女,她又从妓院里逃了出来。这个姑娘就是阿秀。”谣言立刻传遍了山谷——这却是阿秀来到马店以前的真实遭遇——也立刻破坏了这母女的生活,马店老板不用阿秀做工了,人们都用异样眼光看待阿秀了,勤劳的阿秀不再受人们欢迎……可是,顽强的姑娘却并没有向命运屈服,她戴着斗笠背个背兜,拿起砍刀,砍柴度日。不料想,克钦山官又要来抢她,于是,柴也砍不成了,只好又逃……。阿秀的“总会有地方让我们活下去”的热烈希望,在那鬼蜮[yù]的社会里,一直没有得到兑现。她妹妹阿香这样追述了阿秀以后的生活:
她嫁了个人,那个人不学好,吃鸦片烟,又赌钱,把家败得像水冲光的一样。我姐姐气极了,跟他打了一架,就把他赶开。他就跑到恶霸地主那里去,约了一群坏人,来抓我的姐姐。我姐姐看势头不对,就逃到山上,又逃到江边,想浮水浮到对岸去,不幸中了一枪,再也浮不起来,就冲走了。
这个勤劳而又美丽的少女,就这样在反抗和逃亡之中悲惨地度过了她的一生。就遭遇来说,阿秀和作者另外两篇作品里的周四嫂(中篇《一个女人的悲剧》)、永森嫂(短篇《回家》)没有很大的不同,“这只是证明旧世界,多么野蛮残酷,……几千年来岩石似的旧世界,不知压碎了多少美丽的生命啊!”不同的只是,阿秀虽然死了,她的美好的精神和性格,仍然活在边疆妇女的身上。她的爱说爱笑,勤劳、勇敢、乐观、顽强的劳动人民的品质,在解放了的中国,却有了充分发扬的机会。阿秀的妹妹阿香成了野牛寨的社长,女儿阿明成了乡村医生。在大跃进中间,野牛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筑了跃进堤,开了团结?,使这个缺粮区,变成了余粮区。虽然旧社会的鸦片毒,败坏了这个村男人的身体,直到现在这个寨子的妇女比男人多,而这些像阿秀一样勤劳的妇女,却开创了值得自豪的家业。旧社会被连根铲除了,虐害阿秀的封建势力,也像砂石、杂草一样,失去了它们的基础。阿明的爽朗的笑声,无拘无束地洋溢在蓝色的江边,再也不会受到污浊空气的压力。有了这番感情经历之后,我们也会像作者一样“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想把赵淑英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的美丽的生命和母亲阿秀是有着怎样的不同啊!“新的世界就展现在她的四周和脚下,随着山坡,她步步升高,阳光正为她发出灿烂的光辉,山花正为她显示鲜艳的颜色,鸟儿正为她婉啭着歌喉。”因为“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了!”
《野牛寨》的情节不很复杂,构思也并不巧妙,甚至可以说,这本来是一个巧合的故事,作者却没有在艺术构思上下多少功力,因而,我们看起来还不免有结构松散,不够紧凑的遗憾。故事虽然叙述得动人,写人也还不完全是它的长处。阿秀的性格塑造得比较突出,其他人物却只能说是她的陪衬。小说的动人的魅力,是那生活的变化融洽无间地体现在作家的感情经历里。作者出现在小说中,并不是旁观的第三者,也不仅仅是事变的见证人,而是生活命运的同路人。新旧生活的激变,在作者的笔下,是透过作者的心灵颤动,听到了时间行进的脚步声。逝去的悲哀和新生的欢乐,熔铸了作家的感情,也熔铸了作家观照生活的眼睛。阿秀的遭遇是悲惨的,但造成阿秀生活悲剧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人们应该懂得珍重这新生的欢乐,“幸好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了”,这是阿明能步步升高的生活阶梯,也是这个短篇的意味深长的主题。
据说《野牛寨》所写的一切,“几乎完全是真实的”,这或许也是这篇小说写得动人的原因之一吧!但我想这也不一定非常重要,因为写过《南行记》的作者,对于旧的边疆,曾经有过那样痛切的经历,而旧地重游,看到新生事物这样茁壮地成长,哪能不唤起对旧的悲剧的深沉回忆呢?
在《南行记》里,作者虽然努力写了“身经的,看见的,听过的——一切弱小者被压迫而挣扎起来的悲剧”,但那挣扎却真像是从荒漠的土中冒出的芽尖一样,阳光和雨露的恩惠,抵消不了暴风的袭击,它们来不及生长就枯萎了。受蹂躏的“摆夷”少女,固然只能“低低地垂着头,软弱无力地拖着足步”,就是那倔强的野猫子,不也是“在刀上过日子哪,迟早总有那么一天”吗?已经模糊感觉到苦难来源的作者,也只能在沉重的感情里,发出“我诅咒你那么一笑”的微弱呼声,而《南行记续篇》所写的,则不再是在挣扎中的弱小者,而是“弱小者”做了真正主人的欢腾的笑声,这该是多么的不同啊!
许多老作家都像艾芜同志一样,在旧社会有过自己的生活基地,几年以前,先《野牛寨》我们就曾读过冰心同志重游青龙桥的散文,那感受也完全是两样的。这些虽只是世态的一角,却也能给读者照出整个社会的生活激变,用作者的心灵的脚步声丰富了读者的感情经历。我们欢迎这样的旧地的抒情,也期待着有如此之类的更多更新的篇章。


查看完整版本: [-- 旧地的抒情——读“野牛寨”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8.7 Code ©2003-2011 phpwind
Gzip enabl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