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阳光——南疆见闻

第6版()
专栏：

灿烂的阳光
——南疆见闻
哲中
八月天，正是香梨成熟的时候，我由北疆的绿色草原，赶到天山南边盛产香梨的城市库尔勒。你看哪，街头、巷尾，树上、渠边，一堆堆，一串串，整个库尔勒，都浸沉在清光碧露的梨海里。热情的维吾尔族梨农们，穿着鲜丽夺目的服装，用梨乡特有的甘甜语调，向过路的人说：“同志呀，请留步，吃口香梨再赶路。”我走到一个身着红衣裙、赤脚盘腿坐在梨摊旁的姑娘跟前，姑娘给我递过来一个梨子，我不小心，没有接稳，滑到地上跌得粉碎。我正感到可惜，姑娘却哧哧地笑着，笑得两弯眉毛都飞舞起来。我问：“你笑什么？”她反问我：“香么？”这时，我才感到有一股浓烈的桂花般的芳香直扑鼻子。后来，我到百里外的塔里木农场去，和朋友一见面，他就说我是从库尔勒来的，我问他怎样知道我的行踪，他笑指我的嘴说：“从你说话呼出来的空气里就有梨香。”
我的朋友，从1949年随军进疆后，就在库尔勒工作，以后又跟生产部队来到塔里木盆地，在农场的园林队当队长，他对库尔勒很熟悉，我们一见面，他给我讲了一个关于香梨的故事：
传说以前库尔勒没有香梨，有的是财主从外地运来的水梨，卖得非常贵，十个就要一称子麦子。有一个善良的果农女儿，名叫艾丽曼，不满财主对乡亲们的剥削，决心在库尔勒为人民培育出一种比外来梨还好吃的本地梨来。她骑死九十九头毛驴，远涉九十九个地方，引来九十九种梨树。也不知经过多少次挫折，其他九十八个品种都失败了，就是一个与本地野梨子嫁接的品种成功了，而且只活了一棵。这就是现在的库尔勒香梨。秋天，当香梨成熟时，她把乡亲们请到家里，一边吃香梨，一边向大家传授栽培的方法。这事被财主知道了，好不满意。但是，艾丽曼是个倔强的姑娘，不好对付啊！他先派人给姑娘送信说：只要艾丽曼把香梨树卖给他，他将给姑娘一批可观的财富。艾丽曼回话道：“羊和豺狼不成交易。”财主又给她送去金银财宝，并且说：“只要艾丽曼不向老乡们传授栽培香梨的方法，就允许姑娘种植香梨，发财致富。”艾丽曼回话道：“穷人活着为穷人，绝子绝孙的事情狼才干。”财主原形毕露了，这次亲自走上门来，并且把给他当长工的艾丽曼的未婚夫库尔班也带来了。艾丽曼知道恶狼来意不善，忙站到香梨树下，眼睛在面纱里扑闪着。财主开口就说：“把话说明了，你要是不答应我的条件，就别怪我不客气啦！”艾丽曼故作不懂地问：“你说的什么话？”财主指指她和库尔班说：“若不答应，我就叫你们永远见不着面！”库尔班被带走了，艾丽曼心痛得像刀搅，却没有低头。财主没有办法，就下毒手，举起斧子砍香梨树，艾丽曼连忙用身子护住香梨树，仰天愤叫：“真主在上，你敢！”财主眼里哪有真主！香梨树被砍倒了，艾丽曼躺在血泊里。
树断有根，人死有后，第二年，就在被财主砍去的香梨树根上，又抽出绿油油的枝条，乡亲们抹去眼泪，把这些枝条移走了，香梨仍在库尔勒培植起来。但是，在那个时候，天下是财主们的，老乡们辛辛苦苦培植起来的梨树，都被财主夺去了，有的人还遭到了和艾丽曼一样的命运。
“香梨啊，姑娘培育你，你却断送了她的生命！
土地啊，人民为你辛勤，你却给了重重灾难！
真理啊，你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们的怀抱？……”
世世代代，人们唱着这支悲愤的歌子。
年年月月，歌声和着汗水埋进干渴的土地。
听朋友讲完这个故事，想起这次来南疆沿途看到的那一片又一片的香梨林，以及从那绿叶深处飞扬出来的轻快歌声，我万分感慨地说：“要是艾丽曼能够活到今天，不知要多么高兴啊！”
朋友眉飞色舞地说：“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对，就是艾丽曼呀。我们还在一起工作好几年，就在我们园林队里。你来晚啦！今年春天，当梨花放白的时候，她回库尔勒去了，在家乡人民公社园艺场里当技术员哩。”
这真把我闹糊涂啦，能有这等奇迹？朋友笑了笑说：
1949年11月，部队进军新疆的途中，在离库尔勒不远的戈壁滩上，捡到一个十二岁的维吾尔族女孩子。当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经过军医抢救，又找来翻译员，才知道她的名字叫艾丽曼，家住库尔勒城郊，祖辈都是贫苦的人，给财主看园子；在财主的皮鞭下，老一代都悲惨地死去，只剩下她这个孤儿。一天，她由城里讨饭回来，路过财主的园子时，在地上拾了一个风梨，财主硬说是从树上摘的，毒打一顿不算，还罚她当苦力。就在艾丽曼给财主当苦力的时候，新疆和平解放和人民解放军挺进新疆的消息传来了。艾丽曼热泪扑怀，她逃出来，去找解放军。她不知道路，听老人讲，真主是从东方来的，她就向出太阳的天边走去。走一天，渴了；走两天，饿了；走三天，累了；她昏迷不醒地倒在沙沟里，幸而遇到解放军的先头部队，把她救了起来。
部队收留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管她生活，供她念书，还送她到“八一”农学院学习。1958年，艾丽曼从农学院园林系毕业后，就参加了开发塔里木的战斗。她到塔里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库尔勒香梨引到沙漠里来。她还在塔里木盆地培植了许多新品种，山东莱阳梨就是其中的一个，今年已经开花了。
这些年，在国家的扶植下，库尔勒香梨有了很大的发展，特别是在公社化以后，各族梨农依靠集体力量，不仅整理了旧梨林，还大力营造了新梨林，香梨产量年年增多。在发展库尔勒香梨中，人民解放军在人力、物力和技术上给予了全力的帮助。农场经常派艾丽曼回家帮助社员们管理果树，今年农场在支援公社的一批技术干部中，又把艾丽曼调到她家乡公社去工作。艾丽曼有些舍不得离开部队，但她还是去了。
两天后，我来到库尔勒城郊，在公社的果园里，见到了艾丽曼姑娘。
那是傍晚时分，夕阳把满园的梨树都染红了，藏在枝叶里的果子，一个挨一个，一串连一串。一群姑娘又说又笑地在树上采摘果子。我走过去，问一位站在树下的姑娘：
“姑娘，艾丽曼在吗？”
姑娘回头一笑，很有礼貌地一欠身子说：“我就是。”
她的话音刚落，树上的姑娘都笑了，一齐说道：“我们也是。”
我说：“我找那个技术员艾丽曼。”
树下的姑娘说：“就是我。”
树上的姑娘们说：“我们都是技术员艾丽曼。”
我很纳闷，不知怎样问才好。还是树下的姑娘聪敏，她眼珠子一转，向我一点头说：“跟我来！”就斜着身子从我身边走了。我跟着她走，她在路上对我说：“我们这里叫艾丽曼的姑娘多得很。妈妈生下我们，对爸爸说的头句话就是‘是个姑娘，你闻闻多香！就叫艾丽曼吧！’爸爸总是笑着点点头。”她又说：“今年，我们公社办了园林训练班，我们组的姑娘都是训练班的第一期毕业生，教我们的就是艾丽曼大姐，我知道，你是来找她的，对么？”
说话间，已经走到果园深处，在一棵伞形的大梨树下面，坐着二十多个年轻人，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姑娘，姑娘正在挂在梨树上的黑板上写着字，待她转过身来，我一下怔住了！她不就是那天在街上给我香梨的姑娘吗！今天，她蹬着一双黑亮的皮靴子，红衣裙一半掩在黄军衣里，一半敞在膝盖上，一条白底蓝花的头巾，在乌云般的头发上飘动，一双金色的耳环，在脸蛋边上闪耀。这种打扮，和她全神贯注的姿态溶在一起，使她越发美丽了。陪我来的姑娘说：“她就是我们艾丽曼大姐，正在给训练班的第二期学员上课哩。”
我问：“是从军垦农场来的？”
姑娘点头微笑着。
这时，艾丽曼在那边说：“大家都明白了吗？”
学员们答：“明白了。”
艾丽曼叫起来一个小伙子问：“库尔班，你说，怎样贮藏库尔勒香梨？”
我问身边的姑娘：“库尔班是谁？”
姑娘很神秘地一笑：“她的他！”
“结婚没有？”
“快啦！春天送的玫瑰花。”
我打量库尔班，小伙子长得又漂亮又结实，他很快地回答了老师提出的问题。艾丽曼很满意，在她示意库尔班坐下的时候，两腮浮上了红晕。
这会儿，夕阳西下，蓝天缀满彩霞，摘梨的姑娘们，头上顶着一筐筐香梨，一个牵着一个，在霞光里，从果园里轻轻地飘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唱：
香梨为啥这么香？
美丽的姑娘回来了。
生活为啥这么甜？
香梨归还主人了。
边疆为啥这么暖？
灿烂的太阳当空照。
人民为啥这么欢？
金色的前程无限好！〔注〕维吾尔族计算单位，一称子合十六市斤；男女之间定情的形式，男方送玫瑰花给女方，预祝未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