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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奎叶 1963-02-26 00:00

妻子

第6版()
专栏:

妻子
〔朝鲜〕金奎叶
对于粉姒来说,今天是她最幸福的一天。她两手抱着刚刚买下的东西,满面春风地走回家去。她高兴得边走边想唱起歌来了。
也真难怪她会这么高兴。今天,她领导的千里马作业班,由于在全厂最先超额百分之三完成了全年的计划,得到了厂里发给的奖状、奖金和优胜旗。从厂里领完奖出来,她到花卉店买了一盆她丈夫德燦所喜爱的白梅花盆栽,又上百货商店买了也是德燦所喜爱的小说和天蓝色的衬衫。此刻,她真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家里,好好地看看德燦得到这些东西后的乐不可支的样儿。特别是当她想到十五年来一直保持模范火车司机称号的德燦,今天也会在年末运输工作总结大会上继续获得优胜者的荣誉时,一种矜持感和炽烈的爱,温暖着她的心。而当她再想到为了决定该否授予德燦作业班以双重千里马称号,中央的审查员们将在几天后下来调查时,这种矜持感和炽烈的爱,就更加炙热着她的整个心胸了。
想着想着,粉姒加快了步子。
快走到车站区的布告牌前时,粉姒心里高兴地想着布告牌的各个作业班的竞赛图表上,德燦作业班的红线一定像往常一样,又远远地超出于其他作业班之上。由图表她又想起了胸前戴有两枚千里马奖章的笑吟吟的德燦的脸庞,竟禁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但是,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德燦作业班的红线,竟被许多的红线压倒了,停留在最低处?粉姒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图表。
图表标示得很明确,德燦作业班只完成了任务百分之一百零一,虽然也超了额,却是倒数第一。
粉姒脸上的笑影,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热腾腾的心胸,竟像冰凉得几近冻凝。
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图表画错了呢?……
但是,当她想到火车区的工作制度是图表由各作业班自己画时,连侥幸的心理,也荡然不存了。她忽然感到手里抱着的东西一下子陡然添加了一千斤的重量。
粉姒回到家里,提不起劲来做任何事情。她坐到桌子前面,沉湎在深思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德燦,他为了保证今年胜利地登上六个高地,从年初以来一直是比别的同志更先更多地超额完成运输计划的啊!在祖国解放战争的猛烈的炮火里,他曾运输军需物资出生入死,左臂中弹也坚持开车,保证了前线的运输。至今,每当看到臂上的伤痕,他就抑制不住对美帝国主义者的仇恨,而以更大的干劲,做好工作。……可是,可是啊!这一回,怎么他仅仅完成了计划,落了个倒数第一?
远处响起的火车奔驰时的汽笛声,打破了秋夜的静寂。听着这不时传入耳鼓的汽笛声,粉姒是多么想快点与德燦会面啊!
这一夜,粉姒几乎彻夜未成眠。而德燦,一直到粉姒做早饭的时候,才回到家里。
“饭做好啦?有好吃的,快给我拿点来吧!我可真饿了!”
德燦像往常一样笑着看看妻子,边脱下作业服边上了炕。
看着自己不安地等候了一夜的丈夫,粉姒不由得眼眶里噙起了泪珠。她想了一夜,原打算此时好好的安慰、鼓舞、激励自己的丈夫一番,却不知怎的,此时,自己反倒伤心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德燦竟能像个没事人儿似的?
而德燦呢?结婚三年多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粉姒面现忧色,也许因为是头一次,他才以惊讶的眼光探视着妻子。他看到妻子美丽的眼睛竟褪去了永不曾褪的笑影,显得黯然无神,并蒙上了一层泪水。
难道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德燦的心情也转而沉重。但是,他表面上仍然装得若无其事,刚洗完脸就招呼粉姒:
“把毛巾给我!”
粉姒把毛巾递到德燦的手里后,依然缄默不语。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德燦擦干了脸,问粉姒。粉姒只淡淡地答了句:“没什么!”
德燦把饭桌挪到一边,坐近粉姒再问:
“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粉姒这才忍耐不住地质问:
“你的作业班只完成任务的百分之一百零一,是真的吗?”
德燦一听,大笑起来,笑完,用似开玩笑又非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我们作业班也不是注定了一定会跑在人家前面。比我们干得出色的作业班有的是嘛!”
粉姒不满意德燦这种口吻,她用忧心忡忡的眼光盯住德燦:
“你一向是超额百分之三十以上完成运输计划,怎么一下子一落千丈?……”
德燦觉得妻子在忧郁时也显得很可爱,一直是含笑地看着妻子,听了这句话,才收敛起笑容,郑重地回答:
“是啊!这确是值得担心的事!……最近,我们的蒸汽不够强,不过……”
吃完饭,德燦坦然地叼着一支烟,走到窗边侍弄花盆。当他发现放在桌上的粉姒的奖状以及花盆之间新出现的白梅花盆栽时,不禁大声高叫:
“好啊!你干得不错啊!嗳!这盆白梅花从哪儿买来的?我真喜欢。”
德燦摇头摆脑地欣赏白梅花,高兴得了不得。
一直坐在炕上注视德燦的一举一动的粉姒,边把饭桌端起边说:
“你不害羞吗?先锋的荣誉一下子被人争走了,特别是在这双重千里马称号的授予审查之前……你想想这多么叫人伤心!”
德燦正颜地走到妻子身边,搂住妻子的肩膀,低声耳语:
“不必替我担心。问题不大。”
粉姒见德燦很有自信,脸上才又浮现出笑容。她仰起脸看着德燦,多情地询问:
“这个月你还能再赶上去吗?”
“这个月,我想能行……”
德燦俯视着妻子的一往情深的美丽的眼睛。
粉姒的视线与丈夫的视线刚一碰上,就扭过头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衬衣递给德燦:
“快换上,好好地歇一会!”
可是,德燦却毫无睡意。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本《千里马作业班长手册》,交给妻子:
“这里面有许多可学习的东西。你好好地读读吧!也许能帮助你解决你班里的那些絮絮叨叨的姑娘们的问题。还有,我问你:家里有没有扎拖把和做擦布的破布片?”
“怎么?你今天又不休息,还要出去?”
“人嘛,常常忙点才好。”
德燦把粉姒拣出的破布片包起,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粉姒目送着德燦,重重心事涌上心头:蒸汽为什么上不去?德燦他们掉队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一点?他们采取着什么措施没有?想到这里,粉姒埋怨自己为什么刚才没问个清楚。同时她又想到:德燦两个月来每逢假日都留在工作地点,刚才又拿走了一捆破布片,想必是想出什么妙策了吧?!
越想,她越不安,也就越镇定不住自己。
这天,粉姒在车床旁一面工作一面仍在替丈夫担心。晚上在夜校上三角课时,也在想着德燦。老师的讲解,对于她竟像是耳边风。
为什么蒸汽上不去呢?他是一向严格进行自检自修的啊!难道是自我上夜校后才疏忽的?我晚上上夜校,白天又工作,他白天在家大概不像从前休息得好吧?也许我做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要不,是太累了?……
同样骑着千里马奔驰,又几乎同时地参加了双重千里马作业班运动,大家都称许我们俩为“千里马夫妇”,现在看来,我哪像千里马旗手,哪像千里马旗手的妻子啊!唉!那蒸汽,那蒸汽怎么就上不去呢?
她茫然若失地望着老师正在讲解的黑板上的三角形。这三角形渐渐地变成了火车头,战时的往事又浮在眼前。她的当火车司机的父亲,是在敌弹下牺牲的,母亲也死于敌机的轰炸。父母一死,她便没再上高中,而当上了德燦的副司机。每当载着军需品的火车由于蒸汽上不去,直往后退时,她便一面往炉里装煤,一面大呼:“停!停!”她的嗓子喊哑了,德燦更是满头大汗,火车却仍然往后退啊退……
粉姒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她意识到当年火车所遇到的蒸汽事故,现在又成了德燦要克服的困难。她不安地在心坎深处反复地呼着:
“无事故运行!无事故运行!”
深夜,粉姒才回到家里。她找出了些红色的布角布边拼成整块,用黄线在上面开始刺绣起来。不久,睡意袭来,她就用冷水洗了个脸,继续刺绣。边绣,边叨念着:“无事故运行!无事故运行!”她默默地祝福丈夫无事故地把物资运给正在争取占领六个高地的千里马旗手们,她把对丈夫的爱情与忠诚,全绣进了红色的布幅里了。
两天后,当德燦解开饭盒准备吃中饭时,发现在饭盒上有一个用白纸包着的东西。
“难道里面是手绢?怎么三番两次地给我准备手绢?……”
去掉白纸一看,却是由十六块布角布边拼成的一面手旗。红红的旗面上,用黄线精心地绣着“无事故”三个大字,三个大字之上,又密密麻麻地绣着“为了胜利地占领六个高地,坚决超额完成运输任务”。读完这些小字,德燦的脸上绽现了幸福的笑容。妻子通宵不眠一针一线绣成这一个个的字的炽烈心意,温暖着德燦的心,德燦仿佛一下子周身增添了强大的力量和勇气。
德燦喜形于色地自言自语:
“不用太替我担心!没有什么问题。不成问题。我会……”
正在德燦身旁吃着午饭的副司机、乘务员们,一看到德燦拿着的手旗,都聚集过来。他们激动得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
“班长同志!这个月,我们一定要把第一拿回来!”
“大家看!连大嫂也在替我们担忧哩!”
副司机从德燦手里夺过手旗,挂在火车头司机室的壁上。大家正端详着这面手旗,副司机紧紧握住德燦的手,激动地说:
“班长同志!我们一定好好地干!”
其余的乘务员们也都上来握住德燦与副司机的手,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新的斗志的火花。
第二天是星期天。粉姒很早起身做完早饭,便去公共洗衣厂洗衣,等洗好的衣服都晾晒完毕,她向大道那边的中学走去。为了帮助德燦解决拖把与擦布的问题,她最近每天晚上都抽出时间帮助这个中学绣锦旗。这个中学的校长答应动员学生捐出些破烂衣裤送给她。
粉姒把那些烂布往家里搬了两回,仍不见德燦回来。粉姒再也等不住了,她提起装着早饭的饭盒向德燦工作的地方走去。
她边走边想:日头都已升上三竿了,还没回来吃早饭。他,他一定是忙得不可开交。啊!多么叫人替他着急……
走到车站区的布告牌前时,粉姒看到布告牌上贴着的那张标示着德燦作业班落伍的图表的旁边,新贴上了一张很大的快报。
“苦战两月终获胜!”
每个标题字有拳头那么大。
标题下面写的副题是:
“金德燦千里马作业班的共产主义工作态度”
粉姒等不及地一口气读下去:
“两个月以前,金德燦同志把自己的性能良好的火车头换给老朴,而把老朴那台‘老牛’火车头的驾驶任务自动地担负了起来。每到星期日,金德燦同志总是放弃休息,同老朴一起出车,把自己的技术传授给老朴,使老朴由‘老事故’一跃而进入了模范火车司机之列。
“不仅如此,金德燦同志同他的千里马作业班的班员们一起,边修理那台‘老牛’火车头,边完成了运输任务。在这过程中,他们一直设法查清‘老牛’火车头老出事故的原因,今天早晨,他们终于弄清楚症结所在。为了更好地完成运输任务,他们现在正在二百度高温的锅炉里掏掉污物……”
读着读着,粉姒的眼睛被泪水浸模糊了,下面的字,再也看不清楚。她的喉咙如焚,直想哭出声来。尽管如此,她的脸上却绽现着充满幸福与欢乐的微笑。
她责怪自己不该怨责他。她甚至承认自己是个大傻瓜,怎么连他在做些什么也竟然不知不晓……
粉姒返身朝家里走去。她把刚才从学校收集到的制拖把和擦布用的破衣烂裤包起顶在头上,又向车站区走去。头上顶着的破衣烂裤沉得很,而她却步履如飞。
她这才弄清楚了。掏净锅炉里的积垢,该需要多少擦布、拖把啊!
一直伸往无垠的远方的铁轨上,火车在奔驰,在鸣笛,有的火车头却在喘气,在倒退。
粉姒仔细观察四周,判断清楚后,才向停在那边角落里的一台火车头走去。她在火车头旁卸下头上顶着的破衣烂裤,一跃身便登上了车厢。在火车头上,穿着被水淋湿了的棉作业服的乘务员们在喊叫:
“班长!快出来吧!你一个人已经干了二十分钟了!快出来吧!”
“别叫了!这次本来该我嘛!叫什么?”
粉姒走进锅炉房。一阵阵的火气,逼得她喘不过气来。灰尘和烟灰呛着她的嗓门。
从锅炉里传出了敲铁板的铁钎声。粉姒禁不住探头往锅炉里一看,透过烟灰影影绰绰地看到了正在除去污物的德燦的背影。这个时刻,粉姒感到这个背影对于她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存在啊!
“班长!快换班吧!大嫂找你来了!”
“等一等嘛!就快完了!不用换班啦!”
德燦边用锤子敲铁钎头,边说。
粉姒的眼里,泪水在团团打转,她的额上渗满了汗珠,却顾不得擦,只是用滚热的目光抚视着德燦的背影。许久,她才大声地告诉德燦:
“你要的布片,我给你带来了许多!你就放心地擦吧!”
近处忽地鸣起了一长声震耳的汽笛。疾驰而过的火车的轧轧的车轮声,强有力地扣动着人们的心弦。〔紫 荆译〕(附图片)
  〔徐启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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