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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 1963-05-30 00:00

看了一个好喜剧——评福建高甲戏《连升三级》

第6版()
专栏:

看了一个好喜剧
——评福建高甲戏《连升三级》
田汉
在二百多年前,福建南部有一种专演水浒宋江故事的戏叫做“宋江戏”。后来发展为较复杂的“合兴戏”,又衍变成拥有六百多个剧目、四百多个曲牌的丰富多采的“高甲戏”。
高甲戏原来也是一种三小(小生、小旦、小丑)戏,由于吸取了木偶戏、梨园戏以及京剧等的长处,节目增多,行当也逐渐齐全,但丑、旦戏隽永多姿,仍是它一贯的特色。
一九五八年十月北京文艺界到福建前线慰问的时候,我们在厦门看了这个剧种的演出,那时他们刚刚从旧社会的残破雕敝中恢复它的元气,但还看得出一种青黄不接的现象。这一次泉州市高甲戏剧团的来京演出就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了。老一辈的力量既得到很好的发挥,青年一代经过七八年的培养也都卓然有成,给这个古老剧种增添了无限新的色采。
泉州原是一个在近世史上有名的沿海城市,文化发达得早,富有美丽雄奇的山川风物和丰富的民间文艺传统。看了高甲戏剧团演出主要节目之一《连升三级》,更感到他们的艺术成就达到了较高的水准。
《连升三级》的故事发生在明末,财主子弟贾福古是一个“草包”,向才女甄似雪求婚被拒,家奴和一个相士怂恿他冒已故同乡举人贾博古的名字上京应试,因沿途饮酒迟滞,误闯了当时烜赫一世、人称“九千岁”的魏忠贤的马头,忠贤听贾吹牛皮,误认他胆大才高,将来可以做自己的爪牙,虽则考场已经封门,仍派厂卫破格送他入场。试官王永光、徐大化正欣赏考生甄玉斋的文章,预备荐他第一。及至调玉斋入衙,才知是一个穷酸老儒,无钱无势。为了讨好魏忠贤,他们竟将玉斋的卷子换上贾博古的名字,让他中了状元。
在琼林宴上,崇祯帝为国家庆得贤才,永光、大化此时虽知贾博古是一个“草包”,为了逃避欺君之罪,他们只得多方替贾掩饰。崇祯为了不让这样的“栋梁之材”被魏忠贤网罗去,当场封贾为翰林院修撰。
贾衣锦荣归,到通州甄家提亲,恰逢京城来信,说魏王六十大寿,要贾亲自撰联祝寿,贾无法只得就近求似雪捉刀,说她如能答应,亲事可以暂缓。似雪考虑之后毅然替他写了。送到魏府寿堂挂起来,却是“魏王威德添千岁,曹公宏图在万年。”暴露了魏忠贤将篡夺大位的阴谋,似雪原来估计忠贤看了必然大怒,要杀掉贾福古,谁知这“草包”反因祸得福,正遇上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崇祯帝诛除魏党,永光、大化决牺牲贾以自保,说当日魏怎样夤夜送贾入考场,榜发后,贾怎样先赴忠贤私宴。冯庸却举贾给忠贤送寿联之事,极力替他辩护,说在魏忠贤势倾朝野的时候,贾敢冒死写那样的寿联,实属忠耿难得。果然使崇祯大受感动,命贾以一品任用,调入内阁辅政。至此这个“草包”连升三级,位极人臣。崇祯还打算亲自主婚,当殿成礼。甄似雪坚决拒绝了,提出要与贾当殿会文,贾吟诗鄙俚不堪,似雪因揭露贾冒名换卷的真相,又说贾庆贺魏忠贤六十寿日的那副对联也是她代写的。于是魑魅魍魉原形毕露,满台丑角互相责难不休。
这是一出揭露封建制度的历史讽刺喜剧,刻划深刻,有人说不亚于果戈里的《巡按》。但《巡按》里的那个知识青年,实际也是反面人物,而《连升三级》却写出了用她的智慧和坚定克服了重重困难的一位才女——甄似雪。施培明的甄似雪演得非常出色,亭亭然像一湾污水上的白莲。吴慧玲的丫环秋红也不错。这一台丑角真是牛鬼蛇神,各极其妙。蔡友辉的贾福古,陈子良的王永光,刘再生的崇祯帝等都有特色,我还非常赞赏吴远宋的魏忠贤,他把这个大奸臣刻划得入木三分。川剧丑角戏的水平一般地比较高,高甲戏的丑角纵难说超过川剧,但似无不及。
《连升三级》这个剧本的故事梗概,据作者说是从闽南布袋戏得来的。这个木偶戏的传统剧目原来是把崇祯帝和冯庸作正面人物处理的,现在作者把他们全都丑化了。此外作者还参考了杨兆麟、贺友直的一本同名连环画。从那样较为简朴的原始材料发展成为今天这样一出富有思想和风趣的讽刺喜剧,是经过作者艰辛的努力,也吸收了各方面的智慧,这种努力是有收获的,它使我们戏曲剧目的宝库又添了一颗南海明珠。
为了让这颗明珠放出更好的光彩,我想主要对它的末场提出一点意见。
甄似雪最后骂殿一场,还不像作者所忧虑的太突破了人物的历史局限性。但那场戏感到有一点拖,像狐尾而不像豹尾。解决问题还不够明快有力。
甄似雪上殿,崇祯就命她与贾行交拜大礼。似雪拒绝,说“民女与贾博古并无婚约。”这里似雪不应当承认贾是“贾博古”,而应当说“贾福古”,崇祯必然说她错了,似雪就可以暴露贾冒他族兄名字应考等等。
当崇祯说他亲自为他们主婚时,似雪说:“民女不敢承旨。”崇祯说“你敢违抗朕意!”似雪说:“民女就是不敢承旨。”这样说虽表达了她的坚定的意志,但在封建专制君主前面就过于直率,容易触非常之怒,于己不利,也不像一个才女的口吻。这果然引起崇祯说:“金銮殿上肆侮慢,朕躬怎为万乘君。”几乎要降罪了。及宫娥捧吉服上,喜乐齐鸣,似雪仍是不理睬。崇祯说:“甄似雪再不知感激,莫怪王法无情了。”这样似雪才提出了当殿会文。贾福古吟诗,第一句“天子圣恩多”,大家很为称赞,说他起得古朴,底下必有惊人之笔。第二句贾福古说:“助我讨老婆”。这引起了大家哄笑。似雪说,“果然惊人之笔”。其实这还不要紧,只要底下一联见才华,仍可以扭转来,不过贾福古没有那样的才华罢了。当崇祯也责贾“出言鄙俗”的时候,似雪才说:“陛下可知贾博古(应说‘贾福古’)是何等人?”这里才揭穿他是乡曲中一无赖子“冒他族兄的名字充才良”。崇祯问“若是无赖冒名,他的魁首文章从何而来?”似雪又指出他“偷天换日夺金榜”。崇祯不信,当日主考官徐大化、王永光才承认“贾博古乃是魏忠贤夤夜荐引入考场,臣等不敢得罪魏逆,乃将另一考生甄玉斋的试卷移换与他,并保荐他高中第一名”。在这个机会,似雪应该奏明甄玉斋就是她的父亲,因家里无钱无势,一直被考官压抑,入闱十三次不得一第。最后还被将试卷移换给一个胸无点墨而家财万贯的贾福古!在这里甄似雪完全可以慷慨陈词,甚至拿出她父亲的原来的卷稿作证,对当时科举制度的黑暗作尽情的揭发,也替她父亲和许多被压抑的读书人吐气。可惜她只泛泛地说:“果然就是这般见不得天日的行径”,对考官们也只作一般的讽刺。
当冯庸说贾博古“笔诛奸逆,忠贞为国”,分明写出了讽刺魏忠贤的好对联的时候,他应该同时念出那一副联语,然后甄似雪才能说那副对联是她代写的,因为换了一个较为精细的人,也会把那副显然是讽刺魏逆的对联给换过的。
关于甄玉斋,作为一位醉心功名,直到白发萧萧还困顿场屋的老儒当然也有值得讽刺的地方,但他是当时腐败的科举制度的受害者,他甘于清贫,不事干谒,也不拿他的女儿谄事有钱有势的人,这样的老儒基本上是一个肯定的人物。而王永光既然说“今天第一个交卷的考生甄玉斋写了一篇金玉铿锵,掷地有声的大好文章”,可知他不止文章写得好,而且有捷才,这样的人屡试不中就更加证明当时试官无眼和考试制度的腐败黑暗。因此对甄玉斋只能讽刺他醉心科名,不能自拔,而不能把他写成一个迂腐不通的人,满嘴之乎者也,用得多不是地方,如“贾福古者新贵势大也”之类。那样的人怎能写出“金玉铿锵”的好文章呢?也怎么能教出那样聪明倜傥的女儿呢?
两位考官:王永光做过吏部尚书,徐大化官至左副都御史、工部左右侍郎,都是魏忠贤党,完全是应该鞭挞的。明代有一位通子史春秋、恬静自守的冯庸却不曾做过天启崇祯间的大丞相,这里似是假托的人物。但这个人物写得不错,他起先痛恨贾福古的依附阉党,后来又深喜他敢于讽刺权奸,极力替他说好话,他以正义支持者自居而恰恰违反了正义。
崇祯也以“英明自负”,而做了许多愚蠢的事,也是个讽刺的好对象。但他的初政,以谨慎小心的步骤,除掉作恶多端的客氏和魏忠贤,还是不太容易的。他后来的错误在初政中已经看出端倪,但还可以分析揭露得更深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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