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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健 1964-02-28 00:00

抚育

第2版()
专栏:

抚育
新华社记者 陈健
六年前的一个早秋的傍晚,河南林县的中学毕业生郭新昌从学校里挑着铺盖和书籍回家。走在路上,他心里还有些不安,这不是他回家参加生产的决心未定,也不是怕家里人责难他。而是因为不知道干部和乡亲们怎样看待他。他记得自己在考上中学的时候,老支书和乡亲们对他说:“咱穷山窝里要出人物了。”现在他从学校里回家来了,他们能不失望吗?
可是,郭新昌并不知道,合涧公社木篡大队的老党员们,听说他要回来参加生产,都非常兴奋。他们说:“咱村里老贫农家的第一个中学生回来了。”支委会还专门开了会,研究怎样对他进行培养教育的问题。但是,使老支书还有些不太放心的是,郭新昌回来参加生产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当郭新昌刚刚走到村口的时候,三双手同时去接他挑的担子。这是老支书郭启元、生产队长郭官优和郭新昌的父亲郭才良。郭才良看见有文化的儿子回家参加生产,觉得又光荣又骄傲,他屋里屋外团团转,不知说什么做什么好。郭官优也非常激动,他对郭新昌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咱队的生产发展到这一步,哪样事不要文化技术:生产经验弄不出来,政策文件念不透,科学试验不摸底……你这一回来,啥事都好办了。”队长的话还没有落音,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一窝蜂似地涌到郭新昌家的院子里,小小的庭院,挤得没有下脚的空。乡亲们都夸郭新昌走了一条正路,都说队里需要像他这样的青年。
郭启元蹲在一旁吸旱烟,没有马上讲话,他要仔细观察郭新昌的言语和表情,来解答他心中的问题。等乡亲们散去以后,他试探着问:“新昌,是长期住下不走了呢?还是另有打算?”“长期住下。”“当真?”“决心早定了,一辈子不想别的。”听着郭新昌这种斩钉截铁般的回答,老支书笑了。他说:“不瞒你说,新昌,听说你要回来,我折腾几夜合不上眼,你想想,一九四四年咱村解放,我和咱村的老贫雇农在一起,斗地主,闹互助合作,如今,走到了人民公社这一步,这条路走的可不容易啊!以后的路更长,更艰巨,需要文化科学,这你在学校里都学过。当年送你进中学,今天盼你回家参加生产,心愿只有一个,要你担着老一辈子的担子往前走。”
老支书和队长在郭新昌家里,一直谈到鸡叫第一遍,才告辞回去。
当客人们都走了以后,郭才良才有机会向儿子表白自己的心情,他说:“你知道你爹解放前打山西做工回家过年的光景吗?年二十九晚上溜进村,一来怕债主看见逼债,二来怕乡亲们看见你爹破破烂烂的一身不光彩,你爹像条狗在家圈几天,你娘哭几天,年初二夜里,又偷偷地去了山西,如今,你,多体面……”
这天晚上,平时无忧无虑的郭新昌,想了很多很多,他,第一次失眠了。
× ×  ×
在木篡村,几乎人人都知道老支书叫郭新昌回来,为的是培养他当干部,但为什么郭新昌一回来,就不声不响地劳动了呢?
郭新昌是先劳动锻炼,还是先当干部,在他还没有到家的那一次支委会上,就有了分歧意见。有的支委认为,队里工作需要人,特别是写写算算的干部少,还是先工作吧!老支书和另一些支委不同意,认为要先经过严格的劳动锻炼,当好一个普通社员,才能当干部,新昌如果做不到这点,那就是说,他没有具备当好干部的起码条件。最后,支委会同意了老支书的意见。当老支书在郭新昌回家的那天夜晚,已经跨出大门要回去的时候,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叮咛郭新昌说:“歇几天,就去地里劳动。”老支书这样再三的叮咛,是有着一番用意的。
半个月以后,老支书到郭新昌所在的生产队去检查生产,他在会计那里看到工账本上记载了郭新昌十二天劳动的成绩,头三天每天得十二分,以后逐渐下降,后三天每天只得五分。老支书从会计那里一打听,原来郭新昌第一天下来就担大粪,头几天,他拼命地干,以后,肩膀磨肿了,担子不敢往肩上搁了,但是,他还是咬紧牙,坚持住,直到和社员一起把粪担完。从十二分到五分,这在老支书眼里,不只是个数字,他从这里看出了郭新昌回来以后的理想和决心,也看出了郭新昌迈出的第一步艰难的脚印。
中午,老支书在村口碰上郭新昌,看他比半个月前又黑又瘦,很想夸奖和鼓励他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他想,也许郭新昌要先向他诉诉劳动的苦,但是郭新昌没有说这些,而是腼腆地笑着说:“老支书,我不中,还差的远呢!”
这天晚上,老支书和几个支委碰了头。他们研究如何使郭新昌很快掌握农活技术问题。老支书提议,让老把式傅连堂收郭新昌做徒弟,全面地教给他农活技术。五十多岁的老贫农傅连堂,受到大队支委会的委托,表示要全力以赴,把自己的技术教给木篡村这个回乡务农的第一个中学生。
从此,人们看到,傅连堂手把手地教郭新昌犁地,手把手地教他撒种,手把手地教他扬场。
几个月以后,傅连堂告诉老支书,郭新昌被生产队吸收参加青年突击队了。
× × ×
木篡大队一支参加“英雄渠”工程的队伍就要出发了,郭新昌也报名参加了这支队伍。老支书再三嘱托带队的副支书路全堂,不要怕郭新昌吃苦,该上的就叫他上,只是要注意他的身体。
工地上生活的艰苦程度和劳动繁重的程度,比郭新昌想像的要大得多。但是他从路全堂和老民工那里,知道了解放前林县缺水的各种悲惨故事,知道了“英雄渠”对发展林县农业生产的意义。了解了这一切,增加了他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决心。特别是副支书路全堂那双随时向他伸来的抚慰的手,更是叫他感动。有一天夜里,他没有睡着,看见路全堂悄悄地从草铺上爬起来,为民工们盖被单。这时,他想起村里人告诉他的许多关于路全堂在解放前悲惨生活的经历,又想起他现在头发都花白了,白天在工地上奔忙,夜里还不好好休息。他哪里还想过自己?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等路全堂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跟前,把他的被单拉到他胸前的时候,他再也抑制不住,抱着路全堂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把脸也压上去,路全堂像父亲哄孩子般地说:“真是孩子,快睡!”一面又去捏捏他的肩膀,问他身上累不累。
郭新昌瞒着路全堂参加了工地上最繁重最危险的工种之一——爆破工。
之后,他和另一个民工领导工地上一支青年突击队,完成了各项最艰巨的工程。
在工地上十个多月,郭新昌像几经战场的老战士,锻炼得又黑又壮地回村了。
社员们都说郭新昌变了。
回家不到两年,郭新昌几次被评为大队生产标兵,支部几次表扬过他,社员们说:“新昌有文化,心里开窍,干啥啥中。”
这以后,郭新昌又入了党,在大队里担任统计和保管。他首次赢得了社员的信任和尊重。
× × ×
一个新的严峻的考验在等待着郭新昌。
困难和艰苦,对人是一种考验,顺利和荣誉是另一种考验。郭新昌在一片赞扬声中,有点飘飘然地骄傲自满了。他逐渐地感到自己比周围的人更聪明,有本事,不那么虚心和尊重别人了。他随便派工修理仓库,既不请示,也不和干部商量,认为自己完全有权这样做;还有,他常常强调队里的工作忙,磨磨蹭蹭坐在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社员们见了他,都客气起来。有一天,郭新昌和几个社员在地里劳动,傅连堂走过来,看见他锄地不干净,批评他几句,他觉得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非常恼火,就冲着老人说:“锄不好,有队长;该扣工分,有记工员,你管这么多?”傅连堂一听不对劲,他一想,这孩子近些日子就是有些不对劲,这还得了,不能放松管教,便当场又批评了他的态度。后来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郭新昌的父亲,并且向老支书汇报了。
第二天晚上,大队支委会专门开会,讨论郭新昌的骄傲自满问题。会上,支委们又有了分歧的意见。一些支委认为:郭新昌的工作仍然不错,保管的十几万斤粮,从未霉烂过,劳动不好,有许多客观原因,青年人有些骄傲自满,是思想发展规律,值不得大惊小怪,如果马上提出批评,怕挫伤他的积极性,对工作不利。老支书和另一些支委认为:这样的看法不对,必须立即向新昌敲起警钟,进行严格的批评,因为他现在暴露出来的缺点是和一个共产党员、党的基层干部的作风不相容,这是原则问题。会议同意了老支书的意见。老支书建议,先由支委杨天林找郭新昌个别谈谈。
老支书为什么叫杨天林先找郭新昌谈谈呢?原来杨天林是最近几年成长起来的青年干部,但也曾有过骄傲自满思想,都在老支书的批评教育下克服了。老支书告诉杨天林:“你先向新昌谈你自己的成长,谈的越详细越好,先启发他联系自己的缺点,然后再谈群众意见,再谈支委会的批评,最后,我再去批评他。”
杨天林找郭新昌谈话以后,年轻人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一连四天,他不声不响地闷在地里干活,连晌午也不回家休息。杨天林问老支书:“再找新昌谈谈吧!”“不用。新昌很自觉,对自己要求又严,要相信他自己能斗争过来,你等他来找你。”果然,第五天晚上,郭新昌来找杨天林了。他蹲在杨天林面前,像小孩子般地先呜呜地哭了起来。接着就对自己检讨了一番,而且检讨得相当深刻。杨天林告诉他说:“能深刻地认识自己的缺点就中,走,咱们到老支书家里去。”
这以后,从木篡大队的社员们那里听到一个异口同声的反映:郭新昌又变了。
两年多以前,郭新昌被派到第十二生产队去担任队长,并且兼任党的小组长。这是第十二生产队的社员们向大队指名要调他去的。
郭新昌一到生产队就抓两件工作:一是思想教育;二是依靠群众。队里的老贫农说:“新昌的工作,和老支书的一模一样。”不过,也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比如,他领导党员学习党章、学习报纸社论,领导共青团员和青年成立了木篡村历史上的第一个科学研究小组,开辟试验田,培育优良品种;他领导的俱乐部根据本队真人真事编写的反迷信活报剧,在打谷场上演出,轰动了全队,教育了全队。
第十二生产队原来的生产状况有些落后,但是,这两年,这个生产队的粮食产量逐年上升,副业生产也是全大队搞得最好的。去年,郭新昌做了三百六十多个劳动日,是全大队少数几个做工最多的人之一。郭新昌一连三年,都被社员评为“五好”干部。
现在,老支书郭启元从郭新昌身上,看见了他从自己身上学到的那些东西,但也看到自己所没有然而正是自己渴望青年人具有的那些东西。他想起最近一次的老贫农座谈会上,人们夸奖郭新昌的话,他觉得他又为党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工作。
(本报有删节)(附图片)
郭新昌腼腆地说:“老支书,我不中,还差的远呢!”
徐启雄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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