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工的话

第4版()
专栏：

　　一个电工的话
古今
一天上午，我正打开人民日报，读江南活捉匪军八万的胜利消息。忽地，门吱的一声被拉开，办公室的何同志，带了个着青色工人制服的青年进来。何同志说完话就出去了，这青年便从挂包里掏出了钳子和盖锥（下螺丝钉用），在壁头上叮叮咚咚的敲打；我不想注意他卸电铃，仍回过头来继续读胜利消息。
他把唤人机（即电铃）卸开一瞧，就象发见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讽刺地挤着眉眼，用手里的钳子不住的招着我，且连声叫道：“来看，同志！你瞧这是什么？”
我吃了一惊，又有些好奇，自然立刻跑过去了。
“同志，你看，这玩意多有意思！”他拨弄着唤人机里十来个小圆柱--一按使得它翅上去，一按又忽然弹下来--就象是指着一个仇人的鼻子尖，他用嘲笑的态度，气愤愤的低声责骂：“咳！你是三太太，你是二小姐，……看你们从前那些有钱的妖精，得使他妈的多少佣人哟！”
我仔细一看，原来那些小圆柱上，差不多都贴了一块圆溜溜的红纸片，上面写着前客厅、东客厅，二太太、东房、三太太、二小姐、大门、老太太等黑字儿。哦！我这土豹子这才明白：三太太如按开关，这屋里的电铃准响，同时小圆柱上的“三太太”就得弹到圆眼里来；佣人们通过玻璃望见了，当然是撒腿就往三太太房里跑，去听其驱使，去忍受折磨。这样一想，心里不由得要愤激。可是那工人又说了：
“从前这座房，不是军长师长的，就得是官僚资本家的。你看，同志！”
我还没有出声，他又指着那两个已经损毁了红纸块的小圆柱，怪得意的推测：“有二太太、三太太，一定还得有大太太；有二小姐，怕也少不了个大小姐。这两个没字的，准定就是她们俩！”
我觉得他判断得有些道理。于是又问：“如今北平解放了，你说她们都干什么去了呀？”
“这些寄生虫能干什么！不能劳动，生产又不成！”
我又说：“在新社会里，也该叫他们转变呀！”
“那当然！”他很郑重的跟我解释：“人民政府给人民作主，应当让她们去参加劳动！”
在这段谈话中，我对这个初次见面的朋友，不知不觉的敬仰起来。当他卸罢了电铃，我就倒了一杯开水，请他坐下来歇歇。在继续闲扯当中，知道了他叫刘宪华，电汽行的电工出身，解放以前在北大当电工，解放后才到华北大学来工作的。他曾经参加过罢工，参加过游行示威，和那些蒋匪强盗，可斗争了个痛快。解放军入城那天，他和工会的弟兄们，一直跑到西单去欢迎；自己挤在人群的最前面，看那数不清的大炮、坦克和装甲车，接着是一色的红马，一色的白马，一色的花马，……在人山人海中通过。他实在是乐得话也说不出，泪都涌出来了。我们谈到工资，他说：
“从前我是二十五块底薪，现在是一百二十多斤小米，算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我又问：“既然差不多少，那是从前好呢，还是现在好？”
“当然是现在好罗！”他满肯定的，十分兴奋的回答我：“你想从前，警察大兵，谁也欺负咱工人，根本就别想在大街上扭秧歌，打锣打鼓的欢乐了。如今别说能自由参加工会，政府也是咱人民的，有什么意见都能提，你说还不好呀！”
我有意的反问：“这只是说有了自由平等，工资--”
“同志，你可不能这样看。”他很急，没待我说完，连想都没有多想就回答了：“北平才解放，当然还有许多困难。不久全国胜利了，咱们无产阶级作领导，大大的发展生产，还怕工资不能提高！”
我热情的拍两下他的肩膀，表示对他无限的尊敬；可是他已经站起来，转身对我说：“同志，可不能多扯啦。受毛主席的领导，就得加紧生产，支援前线，可是不能偷懒啊！”
他一手抱着电铃和挽在手上的一团花线，一手拿着钳子之类的家具，说着走着，推开门就跑出去了。
这电工走后，他的话却长时间在我耳朵里鸣响；这些话将要不断的教育着我，永远也不会磨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