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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达 1949-05-31 00:00

记“赵城藏”的归来

第4版()
专栏:

  记“赵城藏”的归来
向达
四月三十日华北人民政府以抗战期间所辛苦保存的赵城广胜寺旧藏@刊大藏经,运到北平,送给国立北平图书馆宝藏,五月十四日北平图书馆特别为此开一赵城金藏展览座谈会,邀请各界人士参观并讨论修理保藏的办法,我因王有三先生之约,得恭预盛会一饱眼福,同时获闻抗战期间解放军抢救此经的经过。十七八年前赵城藏初发见的时候曾运到北平,也就是在北平图书馆我们曾摩挲过一些时候。经过天翻地覆的十八年之后,想不到又在原地方还能看到此经,抚摩展观,如逢故人,如在梦寐,因略记当日见闻以告关心此事的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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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城藏是金代所刻的一部大藏经“旧藏于山西赵城县的广胜寺,一向无人知道。大约在民国廿年左右,如皋的范成法师遍游北方各省,搜访旧刊孤本藏经,在赵城广胜寺发见此经,消息传到北平,大家惊为人间秘笈,遂于二十一二年间借到北平,并选出一部分普通大藏所未收的影印,成为宋藏遗珍一书,原物后来仍然送回广胜寺收藏,这是一部天壤间的孤本秘笈,我们固然异常重视,日本的学术界也在那里打坏主意,日本办的东方文化研究所,曾派人到赵城去考察过,二十六年七月中日战事爆发,山西全省几于全部沦陷,赵城也在日本人的魔掌之下,三十一年日军想抢广胜寺的金藏,其时赵城周围是我八路军游击队出没之区,那时带领游击队与日寇搏战的就是今中共中央华北局书记薄一波先生,广胜寺一位老和尚得知日寇要来抢经的消息,赶紧向我游击队送信求救,薄先生立即派队将藏经抢救出来,中途与日寇遭遇,我游击队战士曾为此牺牲了八位,当时拟将藏经送至延安,以道路多阻作罢,就地藏于太行山中,交托给现任太岳行署主任牛佩琮先生,和另一位刘先生保管,牛先生他们找到了一个很隐秘的煤窑洞,将藏经收藏起来,那时知道藏经所在的只有牛刘两位先生,他们两位,相约每年视察一次,而那一位先生后来也故去了,胜利后决定将此经送邢台北方大学,适北大因平汉线军事紧张,经邢台迁潞城,经刚刚运到河南店,就未再往山下运,就地保存起来,由北大派张文教先生看管,后来张先生病倒了,乃交太行行署保管,以至于今。那时北方大学的校长,正是今华北大学的副校长范文澜先生。今年二月北平解放,我们见到文管会的王冶秋先生,其后又见到范先生,问及赵城藏,始知依然无恙,于是由各方会商,经华北局薄一波先生批准,华北政府电令太行行署交张文教将赵城藏运来北平图书馆保管。阔别十余年的一部金刊藏经竟于四月三十日运到北平,一共装成四十二箱,共存四三三○卷,又九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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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四日北平图书馆将此次送来的赵城藏挑选若干卷可以打开的展览,邀请华北人民政府及各界人士到馆参观讨论如何保存修理。政府方面到会的有杨秀峰于力晁哲甫诸位先生,华北大学有范文澜张文教程德清诸位先生,各界人士有马衡周叔迦韩寿萱季羡林诸位先生,以及巨赞上人,王重民赵万里两位先生是主人,而文管会的有王冶秋李枫两先生参加。张文教先生是曾经保管赵城藏,最近又由涉县送此经到北平的人。张先生报告保管运送经过的大概。张先生在物质条件极端困难之下,购买棉花纸张,包札藏经,为着省钱,自己肩挑手提,以致累得吐血;最近还带着病跋涉几千里,运送藏经到平,以完成任务。程先生为赵城人,家住在广胜寺附近。小时候就看到下院另一部藏经,同学们淘气,偷取藏经的引首硬纸作为手工之用,由此可见这些藏经历年都有这些损失。范先生也在座谈会上作“自我批评”说:“他以前不知道赵城藏的价值,当作明代刻本,后来又听到郑振铎先生所作关于赵城藏的介绍文章,虽经王冶秋先生的提醒而看到,仍未能引起注意。回到北平,听到专家们谈起,方才感到责任重大。”,今日此藏能够归到北平图书馆,在他是放下了千斤重担了。薄一波、牛佩琮、张文教、范文澜诸位先生都是抢救和保藏赵城藏的大功臣,在五月十四日座谈会上到会的只有张范二位先生,这二位先生对于此事尽了很大的力量,而报告时却都说自己对于任务未能做到完善的地步,引以为歉。听了他们那样朴素谦逊的话语,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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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城藏刻于金代,据蒋唯心先生金藏雕印始末考,现存金刻原藏的年代最早为金皇统九年,最迟为大定十三年。刻经地点多在晋南解州一带,正是金代刻书最盛的平水地方。主持刻经者为一女子名崔法珍,历三十年的观募方始告成,纯为私人募刻。原本最大特色为复刻北宋官版大藏经(所谓开宝藏),展览会中陈列了一卷法苑珠林卷一、经尾有“大宋咸平元年奉敕印”,后附校勘人姓名三行;又大乘瑜伽曼殊室利千臂千钵经卷一,经尾有“大宋咸平元年奉敕雕”及“太原府雕经僧元济广定刁”牌子;这都是翻雕北宋官版的本子。开宝藏是后来一切大藏经的祖本,久已不传、传闻山西古寺中尚存三四十卷,日本存若干卷,现在可从赵城金藏中得知此祖本藏经的面目,并有不少古佚的经论之属。元代的弘法藏就是以金藏为根据的。至于金代刻书向来传世甚少,赵城藏现存至四千多卷,这在中国印刷术发展史上真是一座了不起的宝库。
赵城藏原来应有七千卷,二十三年南京支那内学院蒋唯心先生到赵城调查,只余四千九百五十三卷。此后当有散失,据北平图书馆赵万里先生的报告,北平图书馆在抗战前后收有一九二卷,散在各处的约有二十余卷,此次运到北平的为四三三○卷又九大包,大约后来又有散失。自三十一年抢救出来以后,存在煤窑里好几年,不免受潮,用驮马运往涉县时,中途过河又有一箱遭水厄,所以此次运到的四千多卷中,能够打开的,只十之三四,其余十之五六因受潮湿或为泥土粘连一气非花很大的工夫不能揭开。能打开的也因受潮之故,霉烂断缺不一而足,也得好好的予以裱托。赵万里先生报告开箱检查情形以及赵城藏在板末学上雕板史上的地位之后,再三说明修理工作之不可缓。据赵先生说如能有四位专门技工从事揭开修补的工作,一年可成五百卷左右,不到十年可复旧观。修补以复原样为原则,用迁安纸,山西毛头纸,广西和湖南绵纸为修补的材料。原来装潢即极为简单朴素,修复原样材力,所费当不甚多,只添四名专门技工稍成问题。于力先生对于此事以为应顾虑到目前的人料财力,在一切从简不求美观的原则上去开预算。晁哲甫先生以为开预算时要分出阶段庶几可以分期完工。总之在当日的座谈会上,对于赵城藏的修理工作,大家都是认为必要的,不过要照顾到目前政府的困难,不能求速,只有分期慢慢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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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年冬天在南方见到徐森玉先生,从他那里隐约知道赵城藏的消息。三十七年春天郑振铎先生又告诉我,洛阳解放以后,共产党电台广播有保存古迹和文物的通告。当时大家都很高兴,一方面对于国民党宣传共产党毁灭文化的谣言放了心,一方面十几年来我们自己的工作都或多或少地同保存文物发生关系,在南方看到一些朋友负责保管抗战期间南运的文物,流离于荒山蛮洞之中,过那凄凉寂寞的岁月,一听到北方对于古代文物也是如此的爱护自然更感兴奋。五月十四日得参加座谈会听了各位先生的报告,再看看展览的古代经卷,似乎每一卷上都染有人民战士的血花。才渐渐明白文物的保存不是容易的事,而人民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也只有靠人民的力量才能保存,才能光大。时间的考验,英雄帝王,象电光石火,终不免黄土一坯,人民却永存不朽,人民所创造的也永存不朽。散会时候已暮鸦归林,北海的白塔掩映在斜晖之中,回想十八年前在此展观赵城藏的情形,既如同一梦,也如在眼前!
           三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于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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