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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娥 1949-10-30 00:00

矿山两日

第5版()
专栏:

  矿山两日
安娥
因为我们的动作迟缓了半个钟头,把给我们调度好了的行车程序搞乱了,两个钟头的路程,走了五个钟头。
天完全黑了,雨不大也不小。矿局和市府全部人员正忙着这几天的劳模庆功大会。下车后,我们上了两部载客汽车,到了市内一个干部宿舍。这是才由房子主人为我们腾出来的两间大屋,男女同志各一。
张秘书长来了,一开口道了一连串的歉,说另外在预备房子,先要我们去吃饭。张秘书长完全是最普通的人,不惹任何人的注意。要不是临走的那天,他给我们做了个短短的报告,便会永远不认识这位钢铁般的老干部!
吃过饭,我们被引进一个旅馆,样子比上海香港的还要好,可是屋里的家具设备,被国民党军官老爷们糟塌得够瞧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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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程序,上午,参观露天矿,下午参观竖井。
在露天矿坑口等轻便车的时候,恰巧遇着下班的工人,就和他们闲谈起来。他们什么都觉得好。吃的问题也好,穿的问题也好,工资问题也好,医药卫生问题也好,子女读书问题也好,自己的学习问题也好,样样都好。毛主席,共产党,新民主主义,社会主义,苏联老大哥,更好。谈到有些目下还不够要求的地方,他们就说:
“不大离。反正只要提高技术,增加生产,提高质量,矿山全部恢复了,反动派全部消灭了,矿山再发展下山,不几年就都好了。……这会儿有了苏联老大哥的经验和帮助,更快!现在我们采煤,老早就不用炸药崩了。上级说那太危险,对我们工人生命安全没有保障。改用镐子,可是那太慢啊,我们心里直着急。这会儿我们东北和苏联的贸易协定定好了,新的采煤机要来了,产量又大又安全,那有多好!”
他们的话,说得那么安详,那么有把握,表现出主人的风度。使我们觉得惭愧。“我们原来落在你们后边这么一大截嘛!”我们心里这么说。
不过他们言谈的表情,并不如想象中的“活跃”。比起知识分子,尤其搞戏的人来说,显得平淡。这我们才明白:“为什么我们演工人,尽管努力,表情‘深刻’,总是不象。”今天我们看见了,他们的“深刻”,“活跃”,不在日常生活的外形上。只有当他们站在机器前面,便显出他们的本色,个个生龙活虎,聪明、敏捷、坚定……。
谈话给了我们一个结论:工人对集体利益,看得高过一切。一切为集体利益,不怕埋没个人功劳。在哈尔滨,在长春,在沈阳,都一样。不怪安钢曾经发生过一次闹鬼的哄传,那是在竞赛中,某小组的两个工人,每夜偷着留厂赶工。因此每晚放工时停在地面的加料车,第二天早晨上班时总悬在炉顶。——没有鬼,他自己怎么回上去的?”厂里闹鬼的话传开了。
干部半夜里偷着守在大炉旁边,才把他们两个查住。第二天他们向工人说明经过,鬼就不闹了。现在各厂警卫不但要防火防特,还得防放工时偷着藏在厂中角落里的工人,生怕要影响他们的健康。
轻便车来了,我们一组第一批上车。明明是向下走,却觉得腾云驾雾。据说这还是特别为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开慢车的。
那个滋味不坏,可惜我怕风,藏在人堆中间,不能领略全貌,只在人缝里看到一些。
下了车,我们坐在煤上等第二批到来。又同工人聊开了。得到的印象依旧是:明朗、坚定、虚心,大处着眼。他们一致说,帝国主义和他们的狗是不值钱的,他们一定会被消灭!新社会一定会实现。他们简直象一个人似的,只能分别他们的声音面貌,不能分别他们的思想意识。
“我们觉得这地方真好看,你们也觉得这地方好看吗?”我们问。
“怎么会不好呢?那么些电线杆子不象大树林子吗?我们工人就是种树的。这么大矿山,这么多机器,这么多煤归我们照顾。”
“敌伪,国民党时期,你们怎么想呢?”
“那会儿,光想吃饭还来不及呢!橡子面吃得人拉不出屎来,饿得两眼直发花,还有心思想这些!就只想法子偷点煤拿回去卖几个钱花。……同志们,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呀?”
“北京。”
“北京啊!唐山矿也搞得不大离了,你们看过了吗?”
“先看你们这里。”
“管那儿一样,不过先解放的地方总比较便宜点儿。反正迟早都会搞得好的。话是这么说:有毛主席和共产党领导着,他怎么会搞不好呢。快!不要几年(儿)就行!”
第二批人来了,我们到坑底去参观。上来后大家很兴奋。
下午参观竖井,没下去,因为我们有多少人下去,就得多少人保护我们,这太耽误生产。据说就下那趟空心电梯,身体坏点的都难吃得住,尤其我们文学组,老弱妇女还是实事求是的好。在上边看了阵机器,已经够兴奋的。有一个部分,那么一大屋子机器,只一个工人掌握,好不神气!
本来晚上有京戏看,可是谁也不想看那咿咿呀呀的了,因为想起来,它和白天的内容力量太不调合,情绪上没法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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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很早我们就跑下花园去了。照相机到处卡卡的响着。歌声响起来,我们这“沉默”参观团,从进了工业区就有了声音。“刘胡兰”里的一只歌成了我们的团歌,“你是灯塔”“解放区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东方红”“国际歌”……一只接一一只……
我们走进劳模庆功大会场,特等模范们戴着大红花,坐在会场中间前几排,集体模范和模范们也戴着红花,坐了满满一会场。我们被招待在右边的前几排。特模们客气地不断给我们送烟,送茶……,唉!比打我们还不好受!那种伟大诚恳的主人气派,把我们弄得慌张了!
“别这样好吧?同志!受不了啊!”我们心里说,差点儿要喊出来。大家互相望了望,惭愧压住我们的心!
这个会昨天已经开了一天,特等模范张子富的报告已经过去,后悔昨天没有来。
今天我们一共听了五个特等模范的报告。
他们的发言,坦白,自然,说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丝毫不挂在心上,只要能把内容传达出来就得。他们述说着自己的工作,说着说着非常得意,丝毫不隐瞒心里的喜悦,这是我们小资产阶级所不敢作的。记得有一回自编自演“二毛立功”的船厂工人王水亭,当说到他的作品得奖时,便乐得他哈哈的大笑,话都说不完了。他们一切都是为阶级利益,因此他们得意,他们敢说,主要的,他们敢做!
特模朱英述说他的修矿工作:“去年矿冒了顶,正在咽喉路上,我感到责任重大……我们十八个人担任了这个工作,上级担心我们说:“石头会掉下来!”我说:“我保证掉下来也有办法!”可是顶,通了又冒,冒了又通。我见了石头就怕,只要有一块下来,顶就全垮。地方窄,大家只能偏着身子翻出翻进。真的一块二吨大的石头掉下来,离我有六米,果然顶垮了。
坑里热得吐不过气,老得用冷水喷,喷得浑身直打战,……我没有特殊能耐,只有勇敢,凡事在头里干,起带头作用。
如今党是个大灯笼,照亮我们的前途,希望每个人都要比我更好,都在我以上,……今天这个会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光荣。”
木匠沈国春说:“……上级给我任务要我九个月完成,我说:‘行’!后来上级见我工作快,又要我提早完成。我说:‘行’!工作中凡是别的木匠组犯愁的活,我就说:‘行。你们干不了,我们来’。上级见我们做的快,又说:‘加把劲儿!夺胜利旗哟’!我们说:‘好呗!我们指定要夺!还要一直夺下去!永远保住它!不让别组夺得去!’
我大话吹出去了,净我一个人加油也干不了,我得动员大伙儿……
我们边干边加劲学习,提高政治觉悟。我们觉悟到,新民主主义社会跟小日本和国民党旧社会不同,我们不但要把新民主主义社会搞好,还要走到社会主义社会。我们大伙寻思着:‘不但我们这一个辈子好,后代人更会好,共产党来了,箱子里米没空过,工人阶级可解放了。还不把劲使出来吗?’我们抱着这么个思想,什么困难都克服得了!”
保安队模范——打开××沟的英雄富文忠说:“……我娶媳妇也没象今天这么高兴过!……国民党在时,知道他们要灭亡,他们采煤不下沙,哪儿有煤哪儿挖,下雨河身积了水,就在河底采煤。地形动了,裂缝流进水,三条大水淹了××沟……后来又着了火,我那会儿只管偷煤卖,百姓们也偷。火烧了电线,用洋灰堵了个死。国民党大员们,土包子不懂,也不来过问,一搁三四年。
一九四八,十一月解放军来,说要出煤……但水上头是火,火上头是瓦斯,钻了个眼试试看,里头喔喔的响,有9.5%的瓦斯,四十到四十九度的温度……按保安科的规程无法打开。我就想了:‘矿山是我们的,光说嘴不行,必须作出来才能证明……我领了四五个人进去,进一层洞,用洋灰封一层,怕养气进去。可是得个人身上总都带点养气,有一点养气就有危险。我们不用铁锨,用铜锤。我们不开口,只做手势。一点风不给他进来。忽然一个工友,一吸气,嘴上的夹木掉了,立刻晕倒。好容易抬出洞口,用苏醒器救活过来。口、鼻子都流血,脸给瓦斯烤得又紫又肿……有一段里边的温度有七十二度高,煤炭被烤得流臭油。冒了七公尺大顶,温度增到八十一,坡度五十。每人的手做五分钟就起了泡,没法再做下去。我们即刻开会讨论,想办法。背冰和水再下去,烫了就沾水,从里边运出来了呼呼冒着油的煤炭……温度降低了,工作能做了……
六月间我们又定竞赛书,我问大伙:‘能不能竞赛?’大伙回答我:‘怎么不能呢?能!’我又问:‘能,怎么做呢?’‘日夜的互相竞赛就得了呗。’我再问:‘有劳动纪律吗?’‘已经定好了哇。’‘谁守啊?’‘大伙儿守呗。’这时候我就抢着说:‘我守!我好批评人,我先守!’我们每天工作,每天讨论。
我们生产了煤供给安钢,做飞机大炮,解放全中国,我们工人要和我们的解放军同受光荣!”
木匠突击队代表汉少疆说:“……得不到光荣旗,比打一顿还难受!当时我们四人在井里工作,两人的头部被石头打开了花,只剩了两个人。每根木头都在一百公斤以上,地方又小转不过身,脚下还有半人深的水。我们两人就讨论:“好吧,我们垮台也垮在这块地方,露脸也露在这块地方”。
第二天我们两人很早就去上班赶活。只剩了两个人怕不赶完成不了任务。谁知道他们受伤的两个,跟我们的想法一样。认为昨天头打破了耽误了工,不赶不行。当我们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抬完了楔子等着我们,真是好样的!我们才动手了五分钟,石头就轧轧的响起来。想啊!九万六千方米的水,要是冲过来,飞也飞不了呀!伙计们就向石头说:“还闹闲?还响哩!过不了三天,就完成你!”可是石头是活的,它碰它,它碰它,一个劲的直碰。我们就说:“闹什么邪?你要下来,我们几个小伙子,使头顶也顶住你呀!”不过万一石头落下来,整个井就丢了!我们想:这还对得起矿山?对得起矿山的同志们吗?所以我们怎么也不能让它掉下来呀!
到点了,要做完这块地方还得四十分钟。我们说:“加油呀,不然明天要是冒了,还不是我们负责?”
“对呀!加油呀!加点!加的还不是我们自己的吗?”
“对呀!要是国民党,加钱老子也不干呀!”
“冒顶!冒他妈的!今天非把你整好不行!”
可是顶高不怕他高,他妈的偏偏半截高,直不起腰来!
我们七天就把它完成了,省了九十二个工,浪费了还不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不管怎么,只要矿井出煤!”
这个会给我们大伙儿上了一课。可惜我不能把他们的话全部都写出来。半天的工夫,我们思想上起了很大变化。我们想,艺术工作者不依靠工人,从哪儿来的创作?当台上的英雄模范们号召我们下厂时,许多人心里嘣嘣的跳。
“同志!我们要来的!”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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