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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普 1946-06-17 00:00

一个知识分子的道路——访山东教育厅长杨希文先生——

第2版()
专栏:

一个知识分子的道路
——访山东教育厅长杨希文先生——
李普
杨先生是山东民主省政府中我所见的唯一穿长袍的人,他的宽大的皮袍上面罩一件蓝布衫,挺着两撇八字胡,戴一顶皮帽子,因为身体残废,手杖总是不离身的,说起话来更是斯斯文文,修辞美好确当,又很幽默。这一切使人觉得他很潇洒舒适,心安理得,和他的出身性格和工作,尤其显得很调协。他现在是教育厅厅长,抗战前从青岛大学教育系转入无锡教育学院,毕业之后从事教育,曾经做过山东省第二民众教育辅导区的主任,至今仍是无党无派。
他说他出身于一个经商地主的家庭,有一个哥哥曾被国民党逮捕过,使他对这统治的作风很有点不满。但是出身于一个温情家庭,有回环余地,即使对革命有点儿同情,自己对斗争却是怯懦的,抱着逃避的态度,他选择了教育做他的事业,他说:“自己觉得这样清松点,总还不致于做很多错误的事情,做乡村教员,更可以自恕吧”。
和所有善良的知识分子一样,他的脚步是十分沉重的。在抗战初期,他找过韩复榘,找过张礼元、找过沈鸿烈、找过范筑先,为的是找一个合法的权力,使他的抗战工作合法,使他的抗战主张能够实行。这当中我想还应该分为两个阶段,找韩张更偏重于找合法根据,找沈范更偏重于找一个军事力量。因为韩张时期的经验使他的法统观念自然而然渐渐减轻了一些,而客观的需要更迫切的倒是打仗,倒是军事,使他自然而然的想望着去找一支现成的力量,这两者失败之后,他的抗日的志愿却没有丝毫动摇,他要抗战,那么怎么办呢?这时候他才在实际上和共产党合作起来,眼睛真正转向于广大的老百姓,不倚靠法统,不倚靠别人,不倚靠现成的力量,而倚靠人民和自己,大刀阔斧干起来。
战事一开始,他准备在青州一带搞抗战。韩复榘的态度是大家了解的,他曾跑到邹平找梁漱溟先生,梁到济南,觉得韩复榘不好。他说不管韩怎么样,也要抗,他要梁先生帮他搞合法。他回到青州,行政专员张礼元组织政训处,他合法的去当处长,首先办训练班,后来他发现张礼元已经接受了韩复榘的命令,准备逃走。张对他批评鲁西专员跑得太快,没有打就走了,他自己是要打一打才走的。杨先生回答他说:我来是抗战的,训练班的学生也是要抗战才来的,你带不走。他和张的关系从此搞坏。后来韩复榘枪毙,他跑到蒙山,带了三四个干部,买了几支枪。他说:“办教育的人,和青年学生总容易接近”。他和青年学生来往,想自己搞部队,这是他想自己干起来的第一次。
但是他不知道怎么个搞法。蒙阳县长搞了一些土匪部队,说是和什么人学来的。他和杨先生开玩笑,说杨先生一辈子也搞不起来。杨看见那些游击队尽吃大烟,不象样,总不相信他们搞得对。他到临沂,听说徂徕山有人起义(记者按:领导人就是现在山东民主省政府主席黎玉先生,那时候他是共产党山东省委书记),杨先生看了一些材料,觉得那是正式搞法,便写了一封信去,不久秦启荣同他们开始磨擦,杨先生说:“秦启荣是根党棍子,我是很知道的”。杨先生到蒙阴新泰,找到了现任民政厅长的梁竹航先生,同办鲁南抗敌自救青年学校,蒙山人民几乎家家有枪,他们就搞起八十几个学生,二十几支枪,渐渐有更多的学生来,学校里一概称为校友,不能来的称为校外校友,在抗战中学抗战。
“但是我不会办”。他说:“没人管饭,我也参加,推沙、站岗、作饭,什么都干,但一不知道如何弄到饭吃,二不知道如何打仗。书生无能,感慨甚多。我们深觉敌后没人管,除零星土匪之外,空隙很大,而自己政治经验差,很苦闷。大家商量一下,要搞一个会打仗的人。”杨先生便从临沂到徐州,徐州失守,听说沈鸿烈从曹县到了东阿,便去见他,觉得他这个人不是实在搞抗战的,只想派自己人,派杨先生做秘书。杨先生要回鲁南,沈鸿烈说他空想,他便到鲁西聊城看范筑先老人,范是旧识,看了之后印象不坏,尤其称羡这位老人家的行政能力,他就留下给范先生编小学教材,不久,沈鸿烈到来,挑拨范先生的部下,关于教材,沈鸿烈一定要由省政府编,杨先生主编的社会科,始终一本也没有印。正巧他的朋友们在鲁南组织了一个抗敌工作团,负责人就是现任山东大学副校长田佩之先生,梁竹航、李澄之等先生也在那里,他们打电报来叫他回去。他们又派人来和沈鸿烈联络,他就以沈的代表的资格回到鲁南。李澄之先生奉沈命令办鲁南第四联合中学,杨先生便去帮他,还是想把他自己那一套合法化。——那已是二十七年了。
那时候他们正在莱芜,有一天晚上,敌人来了,杨先生说:“不打是不行的,但是不会打,我们商量商量,守守城吧。”就在那次,他受了伤,子弹打进脊椎骨,倒在城边麦田里,过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老百姓才把他救出来。李澄之、梁竹航两先生把他送到济南齐鲁医院,住了一年,那是山东大变化的一年,沈鸿烈打起反共的旗帜,泰和事件等等,都是那一年里发生的。沈鸿烈的面目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之后,杨先生的那批朋友们如李澄之、梁竹航、范明枢、田佩之等先生就离开了他们,组织了抗敌协会,在实际的行动上和共产党团结在一起。二十八年冬季他们把杨先生从医院接出来,是非是很明显的,杨先生坚决地走上了一个善良的爱国的知识分子所应该走的道路。他的身体残废了,但是他的气魄更加壮阔了。
到二十九年,山东爱国的正义的人民建立了临时参议会,杨先生也是参加的一个,“我要求沈鸿烈来报告工作”。他微笑着向我说,还是那样地平静潇洒,这个抗战以前逃避斗争,抗战初期追求传统的合法化的人,从此高举着人民的权力,人民的法的旗帜,做为一员战将而出现了。这又是他生命史上的一个关键,但是他还是一点也不激动,还是一样只现出心安理得神气。
他的伤主要在脊椎骨腰旁,下肢曾经完全失去知觉,现在离人扶着不能走。敌人扫荡的时候,他跟老百姓一道躲在山沟或者地洞里。有“情况”的时候他就用枪对准自己的胸口,实弹以待。因此大家首先下他的枪,第二就劝他“群众化”。起先他很不高兴,觉着下掉枪,自己的最后决定权都就没有了,后来一想“群众化”到还是积极的,现在看来尤其对,他曾经有许多次遇着敌人,有一次他化装为个普通的老百姓,从敌伪手中逃脱,有一次他躲在树林子里,亲眼看着几个伪军走过来,把他的驴子牵去,距离他不过一百米,诸如此类的危险是很多的,如果他有枪在手里,稍微沉不住气一点,也许已经把自己打死了吧。和他将近三小时的谈话,使我发生许多的梦想。他的经历正是成千成万善良的爱国的知识分子的道路。特别是这八年来,有多少善良的知识分子象他这样,为理性驱使着,又为客观的现实所教育,经怯懦到勇敢,从逃避到斗争,从因袭的法统观念中挣脱出来,做为一个争取民主权利的战士,眼睛不再向高高在上的权威,而把自己的生命和希望依托于下层的老百姓。他们的经验是深深感人的,我很感动,我不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禁不住要向我们当代的小说家提一个要求,希望你们之中有谁多多研究一些这样的智识分子,给我们创造一个这样的典型,记下这些人的一页,给人们一个生动的教训,使我们更多的智识分子少浪费些气力,更直捷地走上他们应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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