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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子龙 1975-04-29 00:00

时间的主人

第5版()
专栏:

  时间的主人
  天津重型机器厂锻压车间 蒋子龙
造船厂催要曲轴。我手里托着这封加急电报,心里敲着小鼓:首季是开门头一仗,打好打坏影响全厂士气,最好全安排“好吃”的活儿。曲轴是“难精尖”产品,不能一开始就让这块硬骨头硌了工人的牙。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在第一季度交货,就将影响造船厂今年十艘两万吨以上大船的按期下水。
我们厂今年整十七岁,是在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年代里炼就的身架和筋骨。可是前七年,腰就是挺不起来,年年完不成国家任务。每逢到岁末的几天,我就没勇气撕日历。但时间是钉不住的,是无情的,它给了我们这个年轻的大厂巨大的压力。我们着急,我们愤怒,我们厂为什么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合不上时间的节拍?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后,我们精神抖擞地挺起腰来了。任务年年增加,年年提前完成。开始只提前三个小时,渐渐提前两天、十天、半个月。去年,我们乘着批林批孔的春风,一家伙提前三个月全面完成国家计划。铁面无情的时间和我们有了感情,那嘀嗒嘀嗒的钟声,是催促前进的鼓点,是我们脚步的记录。我们到底跨上了时间的骏马,向革命和生产的广度、深度展开新的进军。我由怕过年末,到盼过年末,象社员盼望丰硕的秋天一样,年末是工厂的“秋天”,是胜利的总结,又是新胜利的起点。
去年攀上高峰,今年计划又高了一大截。就在这紧急关头,却碰上这为难的事。时间的骏马呀,你是载着我们向更高的目标飞腾,还是把我们甩下?
我看看日历:三月二十四日,又到了“末”。这月末、季末、年末,总是工厂最叫劲的时候。我的计算机忙了,电话也多起来:
“一金工第一季度翻了一番。”
“呀!”我腾地站起来,一股热劲从心里喷出来,连耳机子也是热呼呼的。报告各车间完成任务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来:
“二金工超过去年同期产量。”
“金属结构两个月突破了七个月的定额。”
大墙上的生产纪录,象响箭一般脱弦上升。飞升的数字在我眼前变成金山银岭似的锻件,变成一台台、一套套崭新的机器,垛连垛,峰连峰,货场上真如铁的群山在奔涌。
人们常说时间是珍贵的,可是只有解放了的劳动者才真正理解时间的价值。时间就是粮食,就是钢铁,就是机器,就是力量,就是胜利啊!时间在飞快地前进。四届人大,特别是学习毛主席关于理论问题的重要指示以来,我们厂每分钟都在改变着自己的面貌,猛劲向前飞跃。“我的计算机怎么会落在工人们跃进的步伐后面?”这是我向自己提出的问题,哪知道手里还举着电话机,随即从耳机里传来老锻工魏师傅那轰雷似的大笑:“你呀,算的是死时间,我们抢的是活时间;你算的是加法,我们干的是乘法。你摇计算机的本事再高也赶不上趟。”
这个老铁匠也讲起数学来了,而且提出了一种我完全不懂的计算公式。我一再催问,他才说:“你搞计划,算定额,是算一个人、一双手、一台设备、一个小时,光是一,顶多就是一加一。你应该乘一下。四届人大的喜讯给咱长了多大劲,周总理的报告里讲,一九八○年咱要建成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本世纪内我们要走到世界的前列,这个可咱心的大计划给咱长了多大志气,鼓了多大劲!学习了毛主席关于理论问题的重要指示,咱眼睛不近视了,思想高了,干起活来这又是什么劲头!这样一乘,一个人就能发挥出几个人几双手的作用。”
好啊,这个算法,算出了共产主义精神的威力。时间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的时间由共产主义觉悟高的人去支配,就可以赢得更多的时间,取得更大的效果。
我心里有底了,拿起曲轴的图纸和加急电报去找老魏。顺道先穿过一金工车间,听到突击队员们正在热烈讨论限制资产阶级法权问题,我很有兴趣地站住了。
女焊工小李,说话也象焊枪喷火:“嘛叫资产阶级法权思想?八小时以内,八小时以外,井水河水分那么清,斤斤计较,一点不肯吃亏,‘按酬付劳’,这不就是资产阶级法权思想吗?咱突击队员就要有列宁所说的那种‘为社会进行的无报酬的劳动’的主人翁态度。”
又高又大的铣工大马把话接过来:“抢时间光靠傻干不行,还得会使巧功夫。就说加工一百牙的大齿轮吧,过去一把刀,两天转一圈。你按工艺订计划,就是把计算机摇散架,少了四十五天也干不完。咱队长提出的用空间抢时间,六米多的大齿轮安五把刀也放得下,来个多刀多刃。大伙说她是‘神刀匠’,一点不假。她守着砂轮,坚持干了一天,磨出了五把七棱八角的专用花样刀。八天就加工完了。一检验,嘿,比工艺要求的精度还高两划七。刀尖上闹革命,潜力无穷!”
工人歌唱演员小崔饶有意味地说:“咱队长本身就是一把好刀。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赤胆红心铸造,在文化大革命和批林批孔的铁锤烈火中锻打,锃锃发亮,锋锐无比,永不卷刃,永不生锈,什么困难也得在她面前退败。时间对于她来说是两只翅膀,她还要扇动时间的翅膀向更宏伟的理想飞翔呐!”
“对”,大马又接过话茬说:“她常跟我讲,要把队员的革命精神和科学态度结合起来,不能单靠拚体力、拚设备、延长工作时间。周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里说,要开展工业学大庆的群众运动,要更好地执行鞍钢宪法,要走在世界的前列。我们不能攥着摇把奔共产主义。她有个打算,一人要看两台到四台机床,几年内实现机床自动化,生产系列化。”
半天没说话的小李说:“实现机床自动化,人的头脑先得革命化。队长昨天问我一个问题,什么叫‘各尽所能’,我们的‘能’使尽了没有?有了思想上的新飞跃,生产上才能快快地上,高高地飞!”
正说着,女突击队长来了,二十岁出头,新竹一般秀气、挺拔。一身朝气,满脸豪情。手里拎一把电焊钳子,说话沉稳有力:“小李,跟我上门吊机,上边还有个尾巴没干完。”
女队长和小李跨进电笼斗,向门吊机的塔顶飞去。门吊机的一架通天梯,巍巍然直插进蓝天白云之中。不一会儿,从白云间传来叮叮当当的锤击声,闪烁起电焊的弧光,立刻就有千万朵金花银花从九天云霞里撒落下来。恰如节日焰火,五彩缤纷;又似百花争艳,万紫千红。这辉煌耀眼的焊花,仿佛是这伙青年人的青春在闪光。
走进锻工车间,又是一番气势,铁流火浪,霹雷闪电,还离着车间三百米远,脚下的大地就一阵阵发颤。老魏师傅脖子上拴个哨子。这银亮的哨子,他常年咬在嘴上,同虎吼虎啸般的水压机、天车、加热炉打交道,哨子是他的舌头。老魏头上戴一顶染红的竹制安全帽,这是锻造指挥的标志。他四十多岁,身板骨似一副铁砧子般厚重结实,骨胳突出的大脸,宽阔有力的下巴,粗重的眉峰下面有一对灼灼闪光的眼睛。他吹着哨子,扯雷拽电地指挥着,又一个巨型锻件落地了。我抓空把曲轴的图纸和电报递给他。他叫副班长老王继续出炉。刚看了一眼图纸,“崩”一声巨响,炉门框上一个大螺丝断了,炉门被卡住,提不起,放不下。我跟着老魏跑过去,锻工们围上来。老王却很坦然,点上烟斗,说:“这台炉早够本了,前年就该大修,要不是咱班长维护得好,再有三台炉子也使坏了。停炉吧,换门框。”
“不能停炉!”老魏突然跃起,雄狮般吼了一声。老王一怔:“你,不停炉怎么办?”“抢修!”老魏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
炉火旺,人心里的火更旺。老魏叫徒工去拿新螺丝,他咬着哨子想对策。老王诚恳地说:“老魏,这个季度的任务早完成了,你何苦?”
“什么任务?是四届人大提出的任务,还是实现共产主义这个更大的任务?”老魏粗重的眉毛拧成疙瘩,说话声音不高,分量却能撞倒一尊汽锤:“老王,咱可不能哪里天黑哪里宿,要有个更高的目标。”
“那也不用这么急,停炉检修是惯例,不就多费几个小时吗?”老王是碎嘴子脾气。
“几个小时?你好大方,时间是属于革命的,咱一分一秒也没有权浪费。”
老王说是说,做是做,他不能让大几岁的老魏去爬这热炉顶,磕磕烟斗,自己准备上。老魏看出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皱纹象仪表里电路突然闪光了,大声说:“建设社会主义嘛,就是一场和敌人争时间的严肃战斗。就得要快,要紧张,要兵贵神速。”徒工把新螺丝拿来了,老魏一把抢过来,飞快做好抢修准备,返身就冲上炉顶。青年们要替换他,他大声吼着:“时间不允许!”
“时间!”这个字眼似一把火、一股电倏地在我心里流过。在这台加热炉上,老魏已经赢得了三年的时间,现在出现了难免的事故,他满可以停炉修理,为什么还说“时间不允许”?什么是他的时间?
老魏在炉顶上如虎扑,似鹰击,左手扶搬手,右手挥大锤,整个身体全靠两条大腿撑在炉门框。时间催他,他抢时间。突然,炉顶传来一声清亮的哨音:“嘟——”!这是出炉的命令。随着“嘟嘟”的哨音,车间恢复了欢快而正常的节奏。
我把老魏拉到办公室,给他换好衣服。他胸脯上、胳膊上的汗珠,一把把往下甩。他这位神情凝重的老铁匠,胸腔内却是一座真正的加热炉呀,无时不在翻滚着风烟火浪、浇钢炼铁。这个一天到晚只听见他吹哨子,很少听见他说话的老铁匠,看到哪儿难,哪儿险,他一猫腰就打上去了。领导有困难,他当头炮似地往前一站,是车间里当当响的台柱子。青年们有困难,他在后边一挺,是硬拐棍,老后盾。他的事迹往往藏在别人的事迹里。锻工们称他是水泥柱子里的钢筋,光使劲不露面。人们送他个美号:“老钢筋”。
一炉钢锭全锻完了,老王和锻工们走进来。看见曲轴图纸,对老魏说:“干这个,你刚才拚命夺来的几个小时全得搭上,还得再往里赔两天。”我点点头,曲轴是一级锻件,复杂难造,是个费时间的活。老魏说:“咱全国用一个大钟,一个时间。咱这秒针要跟着大针走。”老王说:“这活吃力不讨好,时间划不来,太慢。”老魏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咱吃力不是为讨好,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我们光拣好吃的啃,尽图自己快,甩下急件不干,拖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后腿,那不是咱工人的时间表!”“话是这么说。”老王站起来摆摆手腕子上带日历的“东风”牌手表说:
“你就不看看都二十几号了,到什么时间了?”
老魏不着急不上火,一字一句地说:“时间不在手腕子上,不在墙上挂着,桌上摆着,它在咱工人的心里!”
“时间在咱工人心里!”我惊异地看看老魏,他那刻着皱纹的脸象抹了朝霞,闪着红光。人们早说过,自批林批孔以来,老魏在全厂第一个登台宣讲儒法斗争史以后,他那外冷内热的暖水瓶脾气改多了,象烘炉,里面通红,外面烤人。由“老蔫”变成“老冲”,成了土生土长的理论家。听了他的话,工人们高兴地去做锻曲轴的准备工作去了。有个小伙子向我挤挤眼说:“你提早准备好火车皮,保证曲轴按时交货。”我冲他笑笑,但心里还在琢磨刚才老魏那句话,而且联想起一段旧事:一九六二年,厂长买来一架“子母钟”。母钟挂在厂门口,子钟挂在各车间科室,母钟走一下,子钟动一动,分秒不差。厂长亲自掌握母钟的时间,不准一个人迟到早退。但“子母钟”并没有管住时间,时间还是白白地浪费了,到年底仍然完不成任务。我想到这儿,随口就讲给了老魏,他摇摇头说:“路线错了,时间就只好大把大把地丢失。挂在墙上的钟表只计算日出日落,上班下班,管不了人的思想。最紧要的是头脑里要有个钟。要用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它,擦净资产阶级的油泥,永远走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上。计算单位,也应该是一天等于二十年!”
“你这是什么钟?”我还没有完全吃透老魏的意思。他沉稳有力地继续说:“我这个钟就想把刘少奇、林彪修正主义路线耽误我们的时间再夺回来,把未来的时间抢在手里!”他想的好高啊,把我的心也烧热了。老话说,时间如流水,流走的时间还能再夺回来吗?能,一定能!去年我们不是夺回了三个月?老魏、女队长他们不是在一分一秒地夺,一天一天地抢?全国又有多少个老魏,女队长呀!
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上奋勇前进的亿万群众,是时间的主人!
老魏戴上了红色指挥帽,向我伸出一双大手,说:“你留心看了没有?毛主席说:‘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这里面都有一个‘争’字,这个‘争’字是什么意思呢?”
我全身热烘烘的,望着“老钢筋”,接上他的话说:“‘争’就是要继续发扬过去革命战争时期的那么一股劲,那么一股革命热情,那么一种拚命精神。”
“对!”老魏脸上闪着坚毅的光辉,“革命加拚命,拚命干革命。还怕抢不到时间,还怕不把帝、修、反远远地甩到一边去?毛主席不是说过吗?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咱工人就该永远保持这种‘争’的精神!”
我久久地望着老魏,这是个貌不惊人而走在时代前列的人。看他大步登上了指挥台,吹响了哨子。
钢锭在铁砧上翻滚,大地在他脚下抖动,残渣败屑向四外退去。整个车间是快速的节奏:铿铿、锵锵,前进、前进!
我仿佛听到社会主义时代特别快车飞奔前进的声音,那么嘹亮,那么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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