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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烈 1980-05-26 00:00

郭老治史的创新精神

第5版()
专栏:

郭老治史的创新精神
黄烈
郭老逝世快两年了,他留给我们的,不仅有内容宏富、卷帙浩繁的学术著作;他的治学方向、方法和学风也为我们树立了楷模;他在学术活动中的创新精神,在今天尤其有着重要的意义。
研究历史的一个“先决问题”
郭老在一九五一年曾向史学工作者提出过六点要求,其中的第一条就是“从旧时的唯心史观逐步转向为唯物史观”。一九五四年他又说过:“研究历史,和研究任何学问一样,是不允许轻率从事的。掌握正确的科学的历史观点非常必要,这是先决问题。”到了六十年代,他还是不断地提出这个问题。重视不重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学习?怎样运用马克思主义研究历史?这是史学界长期存在的问题。郭老在对待这个问题上的态度 是值得我们效法的。他早年在日本求学时就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启蒙,“明白了做人和做学问的道理”。一九二四年他翻译日本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接受了这部书的影响;但又指出这部书的某些部分“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本旨”,表明了他的识别能力。他对马克思主义著作的钻研精神,从他的日记片断中可以看出。在一九二八年年初的一段日记里,有几处记载着读《资本论》,日记中还保留了一段德文原文和郭老自己的中文译文。一九二八年到日本后,郭老翻译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和马克思、恩格斯合写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翻译的过程也是研究的过程。他把《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当作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续篇,说明他是把恩格斯这部著作当作自己运用唯物史观来研究历史的典范的。郭老关于中国古代社会的研究,可以说是开创性的工作。
郭老在谈到他研究古代社会时说过:“我主要是想运用辩证唯物论来研究中国思想的发展,中国社会的发展,自然也就是中国历史的发展。反过来说,我也正是想就中国的思想,中国的社会,中国的历史,来考验辩证唯物论的适应度。”
正是由于郭老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导采取了一个正确的态度,同时又非常重视占有大量的史料,所以他才能在历史研究领域里开一代风气之先,他的甲骨文、金文著作与《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相辅相成,作出了巨大的成绩。《周易》这部充满神秘色彩的著作,几千年来无论是传易和解易,都兜不出八卦的迷魂阵。是郭老首先剥掉了它神秘的外衣,剔发出丰富的社会生活资料,将当时的渔猎、牧畜、商旅、耕种等生活状况,和政治组织、行政事项、阶级结构等社会面貌,以及宗教、艺术、思想等精神生活,展现在我们面前。《尚书》这一部真伪淆乱的书,从汉代今文经和古文经之争开始,由解说上的分歧,演变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后,笔墨官司一直延续到近代。清代考据学者在辨伪上作出了很大贡献,但他们对古代的典籍在社会经济形态方面的史料价值却不能作出科学的说明。是郭老首先从《书经》和《诗经》中,发现了古代社会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生动材料,找到了贵族阶级和奴隶阶级的生活写照。郭老还充分利用了甲骨文、金文资料,从卜辞和彝铭中发现了大量殷周社会史实,与文献材料互相参证,补其不足。郭老对于中国古代史的研究所作出的贡献,用他自谦的话来说,是开辟了一条“草径”。但是半个世纪以来我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发展,应该说正是在郭老和其他老一辈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带动下,在史学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沿着这条“草径”走过来的。
要继承,更要前进
我国有悠久的史学传统。郭老历来主张,对于旧的史学传统应该按照历史科学的需要,加以批判继承。反对一概抹煞,也反对因循保守。旧的史学讲究考据,作为处理史料的方法来说,郭老是肯定的。他说“占有史料就必须辨别它的真假,查考它的年代,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这一番检查的工夫,也就是考据。这些工夫是不可少的,是应该肯定的。”但考据作为方法也是有局限性的,历史研究要求最广泛地占有史料,但正如郭老提出的:“史料的批判更重于占有”。郭老是精于考据的,而更为重要的是,他通过深入地研究史料所得到的见解有时极其犀利。这是他与先前的考据学者根本不同的地方。
在研究方法上,郭老主张要“追踪前人的研究过程”。在对待前人成果上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一切从头来,决不是正确的;但不加分析地走前人的老路也同样是不正确的。所以郭老说“要把最前进的一线作为基点而再出发”。郭老自己就是这样做的。他在甲骨文和金文方面的成就就是最好的例子。卜辞是从二十世纪初才逐渐为人们所注意,经过罗振玉、王国维等人的搜集整理,才成为一门新兴的学问。特别是经过王国维的研究,卜辞的时代性和殷代的信史地位才被确定下来。郭老则从一个崭新的角度,从卜辞中发现了古代社会的许多真实情况。一九三三年在日本出版的《卜辞通纂》所据资料虽多采自罗、王等诸家;但选收菁粹,自创体裁,自成系统。在文字考释方面也有不少独到的发现,为“罗、王诸家所未识”。《殷契粹编》为《卜辞通纂》的姐妹篇,考释方面更有不少重要的阐发。郭老在甲骨文研究方法上,也有新的创造和发展,如甲骨断代,断片缀合,残辞互足,都为日后甲骨文的研究开辟了新的途径。郭老对于彝铭学的创新,贡献更为突出。殷周青铜器,在北宋以来已有著录,器物虽多,但时代不明,一团混沌。王国维曾慨叹:“于创通条例,开拓阃奥,概乎其未有闻也。”郭老抓住了时代区分这个环节,扬弃了“以日为名”定为殷器的标准,费了五六年的研究,创通了一个明晰的体系。他的方法是先寻到一些自身表明了年代的标准器,“据此等器物为中心以推证它器,其人名事迹每有一贯之脉络可寻”。再就文字之体例,文辞之格调及器物之花纹形式以参验之,大体上就可以判断出各器的时代性。郭老对青铜器的研究集结为《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这是一部划时代的著作。从这部书开始,青铜器铭文的研究才纳入了科学的轨道,大量金文所具有的史料价值才日益被人们所重视。郭老所创通的青铜器整理方法和分期方法,一直沿用到现在。
郭老在历史人物评价中,表现了他不怕违众的胆识。如对先秦儒家和孔子的评价,长期以来在新史学家中基本上是持否定态度的。郭老对比孔墨,认定孔子的基本立场“是顺应着当时的社会变革潮流的,大体上他是站在代表人民利益方面的,他很想积极地利用文化的力量来增进人民幸福”。郭老的基本看法,一直到他的晚年并没有改变。他曾经说过:“就我所能运用的材料和方法上看来,我的看法在我自己是心安理得的。”对孔子的评价,在史学界有不同的意见,郭老是一家之言。但郭老从当时的历史条件出发评价孔子和儒家,并不是站在儒家一边,或对孔子有所偏爱。他在一九五○年曾说过:“有人读了我的书而大为儒家扶轮的,那可不是我的本意。先秦儒家在历史发展中曾经起过进步作用是事实,但它的作用老早变质,它的时代老早过去了。”离开了历史的真实性而去追求历史的政治效果,那只能走到邪路上去。在研究实践中,完全符合历史实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郭老就责备过自己有时失之偏颇。
坚持“自信”,改正“错误”
郭老在《十批判书》后记中说:“我的对于孔子和墨子的见解,虽然遭受了相当普遍的非难,但我却得到了更加坚定的一层自信。”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九五四年新版引言中,他又说:“它在中国古代的社会机构和意识形态的分析和批判上虽然贡献了一些新的见解,但主要由于材料的时代性未能划分清楚,却轻率地提出了好些错误的结论。这些本质上的错误,二十几年来我在逐步地加以清算”。郭老这种既坚持自信、又勇于改正错误的可贵的学风,直到晚年,依然不变。
要对自己的论点和学说不断再检验,确定是坚持还是修正,决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郭老在这方面对待自己是十分严格的。郭老博学广识,根底深厚,而又勤奋不懈。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可以背诵诸子,对基本史料往往不假翻检就可引用自如。在四十年代他就说过:“秦汉以前的材料,差不多被我彻底剿翻了。考古学上的、文献学上的、文字学、音韵学、因明学,就我所能涉猎的范围内,我都作了尽可能的准备和耕耘。”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随时都在注意新成果,发现新材料,“只要有新的材料,我随时在补充我的旧说,改正我的旧说。”郭老在三十年代初曾经认为殷代是原始社会末期,其后由于在卜辞中不断有新的发现,在观点上清理了王国维《殷周制度论》的错误,重新论证了殷代大规模奴隶生产的事实,确认殷代已是奴隶社会。殷代大规模人殉等事实的发现,更丰富了他的论证。郭老是主张西周奴隶社会说的,他不仅在金文中不断有所发现,还特别注意搜集了凉山彝族奴隶制的调查材料,对比研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说法。郭老对井田制最初是持否定态度的,但他经过了十五年的探讨,终于纠正了旧说,确认殷周存在土地国有的井田制。
郭老关于中国古史分期问题的学说,是他二十多年研究古代史的重大成果。他曾二易其说,在一九五二年最后确定分期界限为春秋战国之交。他详细论证了春秋战国时代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的重大变革;用大量史料说明了铁器、牛耕的广泛使用,荒地的垦辟,私田的产生,地主阶级的出现,农民阶级的形成,私门与公室的斗争,奴隶起义,国人暴动,各国变法和文化思想领域的活跃等等一系列社会变革的事实,完整地阐述了奴隶制崩溃、封建制确立的全部过程。郭老的分期主张与他的殷周奴隶制说、殷周土地国有的井田制说一脉相承,形成了比较完备的古代史体系。他的学说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发展的基本原理;但又并不套用马恩对希腊、罗马和古代东方的具体论述,完全立足于中国古代的历史实际,因而作出了创造性的贡献。但郭老只是把自己的学说看成一家之言,并不强加于人。郭老曾经说过:“虽然在今天,我们在划分阶段上还不能取得一致,那是由于我们所占有的古代材料还不十分充分,也由于还须得有一段时间来等待大家的意识的澄清。拖延着不想找结论固然是要不得的;急于想找出结论以求人为的统一,那也会流于武断。我自己不想拖延,也不敢武断。二十年来不断地在追求材料,也不断地在澄清自己。”
郭老的创新精神,使他在学术上是一个冲锋在前的尖兵,使他的史学成就放出夺目的光采。他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不畏攀登的钻研精神,使他常葆学术青春。我们应该学习郭老的创新精神,不断总结新的经验,不断有所前进,有所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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