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花〔童话〕

第5版()
专栏：

月季花〔童话〕
金近
我是一棵小小月季花。我原先住在花店里，养花叔叔把我同十多个姐妹一块扶养起来，等我们长大些了，就在花店的架子上排好队。买花的顾客走进花店，总要看看我们，大概他们都喜欢月季花，侧着脑袋，瞧得挺仔细。有的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的讲我们哪个好看，哪个有样子。我们姐妹十多个，就这样叫他们一个一个的挑选走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个，我可苦恼透啦。是不是我长得丑？长得不象个样子呢？这倒是真话，姐妹当中就数我个子长得最小，加上我还没有长出个花骨朵来，枝条上只有几片淡绿的小叶子。本来我跟姐妹们说，希望到孩子多的人家去，那多好玩，嘻嘻哈哈多热闹呀。后来，只希望有地方去就行啦。
有一天，就是我要讲的小李姐姐，她穿着蓝布棉大衣，披着一条大红长围巾，挺有劲的推开门，走进花店，伸着脖子，只顾笑眯眯地瞧我们，看样子，她想找一盆自己最喜欢的花。找来找去，找到我的头上来了。她端起花盆，左瞧右瞧，不知道看中我的哪一点好，就大声说：“嘻，我喜欢月季花。”她捧着我，马上去找花店里的阿姨说：
“我要买这一盆。”
就这样，我跟着她走了，我依在她的怀里，可高兴啦。尽管外面的空气很冷，天气阴沉沉地象要下雪的样子，我早就忘了寒冷，只想快点到她家里瞧瞧，是个什么样子的。
一进门，就是个大房间，她没有把我放下，又带我到里屋去了。进了里屋的门，我赶快往四处看，心里马上凉了一大截。屋里除了她，难道再没有别人啦？屋子真小，屋里只放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再就是一张小床，被子倒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还有一口碗柜，顶上放着一架收音机，旁边有一摞书。屋子中央蹲着煤炉，上面坐一壶水，正冒着热气，咝咝地唱着歌。书桌上有只小闹钟，躲在台灯下面。别的什么也没有啦。不要说没一个小孩，连个洋娃娃都见不着。我真想哭，又怕给她笑话，就咬住嘴唇皮，眼泪还是往脸上流。我想，这回可糟了，我到这么个倒霉的人家，我这辈子没希望啦，全完啦！
她倒是挺高兴的，嘴里哼着歌，走路一蹦一蹦的，好象她碰到了好多高兴的事儿。她先把我放到窗台上最明亮的地方，再到厨房里去，端出一杯凉水给我喝，我也真的有点口渴啦，大口大口地喝，浑身也有劲啦。她笑眯眯地弯着腰，把脑袋伸到我的跟前，悄悄对我说：“月季花，我的小月季花，你长得多可爱啊。让你跟我一块过生活，愿意吗？”
我噘着嘴，真不想跟她说什么，只扭了扭身子。她对我笑笑，坐到椅子上去看书了。她是个挺用功的姑娘，你看，她摊开书本，眼睛就盯住书里一行行的字了，好长时间没有抬一回头，看得多认真。不过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甭说有多枯燥了。早上，她吃了早饭，就拎个手提包，里面常常装了她自己花钱买的旧书，带到儿童图书室去。呵，我忘了告诉你们啦，她是个高中毕业生，挺喜欢跟孩子们在一块的。街道居民委员会办了个儿童图书室，就叫她当管理员，帮助孩子们看书借书，周围几条胡同里的孩子，谁不知道有个笑眯眯的小李姐姐？她每次出门，总是这样说：“嗨，我得赶快上班去，说不定有哪个孩子等着要借书啦。我的小月季花，你在家里等着，我下了班就回来。”
说是说下班就回来，谁知道呢，有好多回都是这样，等她回来，屋子里早就一片漆黑，得赶紧开电灯啦。她回来就是先脱下大衣，急急忙忙打水给我喝，每次都是这样，站在我的面前，瞧个仔细，看到我抽出一片新叶子来，她就高兴，笑眯眯地拍拍手说：“我的小月季花，你又多了一片叶子啦。你啊，快开出第一朵鲜花给我瞧瞧。你会很快开出来的，我说得对吗？”
可能她怕我独个儿呆在家里冷清清的，说这话来安慰我。说真的，我身上连半个花骨朵儿都没有，还谈得上开什么花朵？
她到厨房里去做饭的时候，要是打几个鸡蛋，总是把蛋壳捂在我的身旁，让我也吃点营养的东西。她回家来，总有几个孩子来找她，有的捧着一本书还给她，书的封面给撕破了，自己用浆糊粘上，问她行不行。有的当上三好学生了，赶快跑来告诉她。她就笑眯眯地听着，跟这些孩子有说有笑的，亲热得象一家人。我要讲的就是有一个小学生，他快要入队了，后天就要参加入队仪式了。这是我听他自己说的，我也替他高兴。谁知道还差一天，那天傍晚小李姐姐正好在家里。咚咚咚！有人轻轻来敲房门，她把门拉开，进来的是个女孩子，穿一套小红花黑底子的棉袄棉裤，左臂上佩着有一道红杠的白布片，她见到小李姐姐就行了个队礼，说：“小李姐姐，我们胡同里的那个彭明明，入队的事又吹了。”
小李姐姐露出惊奇的眼光，瞧着这个小队长，问：“怎么啦？”
这个小队长沉着脸，挺难受地说：“他又跟对面胡同里的王小培打了一架，我们的班主任说，还得叫他再考验考验，他这回不能入队啦。”
“你能告诉我吗？是怎么打起来的？”
“彭明明本来向我们保证，他再也不打架啦。过去总是他先打别人的，这回别人打了他，叫他手痒痒的忍不住，嗵的一拳，又打别人啦。”
小李姐姐轻轻地点点头，对这个小女孩说：
“你快回去吧，对彭明明说，回头我上他家去一趟。”
小女孩嗯了一声就走了。
这天晚上，小李姐姐吃过晚饭，不想打开收音机听音乐了，她只是走到我的面前，老瞧着我，不吭声。我知道，她在想心事。她眉头皱得紧紧的瞧着我，瞧着瞧着，忽然眼睛发亮了，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哈呀！我的小月季花，你结出花骨朵来啦，让我数数，一颗，两颗，哈！那就是整整两朵月季花。你不声不响的做着准备，真叫我高兴，我祝贺你。”
说着，她还挺天真地举起手来，向我行了个少先队礼。
从我认识她到现在，没有看到她这样高兴过。其实啊，我这两颗小小花骨朵儿，还只有米粒那么点大哩，不知道怎么，让她发现了，她就这样地关心我。
她高兴得唱起歌来，轻轻地哼着，这是一支很好听的歌，我在收音机里听到过，叫《游击队之歌》，我很爱听。她穿上大衣，绕上围巾，向我说了声再见，就出去了。
这一个晚上，我想她一定是到彭明明家去的，回来得很晚，不过，看她的神色，还是挺高兴的。她进了屋，脱掉大衣，就先来看我，笑眯眯地说：“今晚上挺冷的，我把炉子捅开，让你暖和些。”
捅开炉子，她又坐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唰唰地写字了。她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写的。有时候找出几本书来翻着看。我呢，身上觉得暖呼呼的，打起瞌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大觉就睡到天亮。
过了一个星期，我的花骨朵慢慢又长大些了。小李姐姐亲眼看着我一天天大起来，真把我当做她的小妹妹一样看待。可不，她每次站在我的面前，就眯起眼睛笑眯眯地瞧着、悄悄对我说话。这次她又说了：
“我的小月季花，你的两个花骨朵有花生米那么大啦，快开吧，给我瞧瞧。”
这时候，又有谁来敲房门，小李姐姐赶快走去把门拉开。进来的就是彭明明，那个还没有戴红领巾的孩子。他沉着脸，嘟着嘴，垂头丧气地进屋来。小李姐姐挺热情地招呼他：
“彭明明，快到屋里坐。”
彭明明的眼睛瞧着自己的脚背，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他俩一同走到书桌旁，小李姐姐叫他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在床沿边。她问：
“你怎么不高兴？有谁欺负你啦？”
“没有。小李姐姐，我不想入队了！”
“为什么？”
“这多难啊，我们的班主任说，还要考验考验，我考验得够多了，一次、两次……，没完没了的，我都烦啦。”
“彭明明”，小李姐姐挺亲热地说，“你喜欢看故事书，我知道，你最喜欢看《董存瑞的故事》。董存瑞有股劲头，他要炸垮敌人的暗堡，牺牲自己都不怕。你想入队，也要有这股劲。你可再不要跟同学打架啦，要学会关心同学，帮助同学。我相信，你能入队的。你千万不要灰心，灰心就是懦弱，知道吧？”
彭明明低着头说：“那我该怎么办？”
小李姐姐眯眯笑着，托起彭明明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她说：
“你瞧瞧我的月季花吧。我刚买来的时候，她的枝条上只有几片小叶子。现在你瞧，长得多壮，花骨朵儿也有啦，要不了几天，就能开花。你的身上也有花骨朵儿，只要你自己好好保护住，很快也能开花的。红领巾，不也是花吗？”
彭明明怪不好意思地??眼睛，又低下头不说话。现在他心头上的一层灰暗消失了，象抹去了灰尘的灯泡，又变得闪亮闪亮啦。他悄悄地把眼光移到我身上，真的看到我那两颗鼓鼓的花骨朵儿。他看了我好长时间，没有说什么话。最后他说：
“小李姐姐，我走啦。”
小李姐姐呼的站起来，扶着彭明明的肩膀，很高兴地说：
“你该象小月季花那样，别泄气，要有信心。知道了吗？”
彭明明还是不吭声，等跑到门外，就传来响亮又坚定的回音：
“知道啦！”
说来也真不凑巧，我等呀等呀，等到了这一天，我的花骨朵里爆出两朵绯红的月季花，我自己瞧瞧都欢喜。小李姐姐偏偏感冒发烧了。她躺在床上没有起身，我也没法跑到她身边去，心里多焦急啊！早上她刚醒来，就昂起头瞧着我，好象不认识我的样子。瞧了好半天，忽然“啊”地叫了一声，呼的坐起来，大声说：
“我的小月季花，你开啦！真的开啦！多好看的月季花，透红透红的，唔，还挺香哩。快让我好好瞧瞧。”
说着，她就穿衣服起身了。我真想叫她好好躺着休息，让我走到她的身边去，可我迈不开步子呀。我只好让她起床，她一边扣钮扣，一边走来。嘴里说着：
“哎，小月季花，你真好，我有病的时候，你开出两朵最美丽的鲜花来安慰我，你真象我的好妹妹。我看到你开花，发烧也轻多啦。”
她洗过脸，到大屋里去吃了些早饭，回来闻了闻我的两朵花，抚摩着每片叶子，笑眯眯地瞧了好大一回工夫，又上床睡了。我希望她好好休息，不要有谁来打搅她。这回她睡得挺香，屋子里只听到小闹钟滴答滴答在走，别的没有一点声音。真没想到，还不到一个钟头，又有人来敲房门了，敲得很轻，笃笃笃，这是谁呀？我怕越敲越响，吵醒了小李姐姐可不好，还是我去把门拉开吧。你们大概不知道，花没有见到人的时候，能走路，能说话，还能干点什么的。我这两朵花呼的一下，一块飞去了，她们飞得比小鸟还快，只听到嘎啦一响，门开了，花儿赶快飞回来，站在原处又不动了。进来的人一下露出红领巾来，是一条崭新的红领巾，这不是彭明明吗？他一看到小李姐姐睡着，屋子里静悄悄的，不敢出声了，踮起脚尖走进来。我使劲摇动着叶子，叫他别说话。他一见到我有了两朵花，眼睛睁得大大的，高兴得张大了嘴巴。他多象一只机灵的小白兔，踮起脚尖扑扑地跳过来，跳得好轻快。一下冲到我身边，瞧着两朵花笑了，不出声地笑着，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边了。他又转过身要打水给我喝，我说不渴，他不管。他正拿起一个茶缸子，手一滑，当啷一声又落到桌上，这一下把小李姐姐吵醒了。
“谁啊？”
她坐起来一看，是彭明明，就象刚才彭明明见到我一样，高兴得不得了。
“啊！彭明明，你戴上红领巾啦？快过来给我瞧瞧。”
彭明明连跑带跳赶到小李姐姐身边。小李姐姐摸摸他的头顶，笑眯眯地说：
“我相信你能入队，可不真入队啦。说到做到。这多好。”她又把脸转到我这边，“你瞧，我的小月季花也开花啦，通红通红的，你闻闻，多香啊。你跟她一样，你的花骨朵也开花啦，你俩都在一个时候开，多有意思。”
哈！真的，我和彭明明都在同一天开花，他开在胸前，我开在枝条上，都是红光闪亮的花。
第二天，小李姐姐家里又来了客人，你猜是谁？就是彭明明的姐姐，也是小李姐姐的同学。她是个大学生了，听到我和彭明明都开了红花，也特别高兴，就拉着彭明明，背起照相机，要给我们拍一张照。现在这张照片就挂在我家的墙上。从照片里你可以看到，小李姐姐站在书桌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彭明明站在她左边，我站在书桌上，紧靠着小李姐姐的右边。照片是彩色的，红花和红领巾是那样的鲜艳，谁看了都会喜欢。
现在小李姐姐对我越来越喜欢，我也挺喜欢这个热情为孩子们办好事的姐姐。往后，我要开出更多更好看的花来，让小李姐姐看了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