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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秀 1982-02-28 00:00

关于“《漫与》”

第5版()
专栏:

关于“《漫与》”
严秀
去年,《鲁迅全集》新版出版后,立刻就到处都买不到了,后承有关同志为我访得一部,来之不易,因此读时也就似乎比过去仔细一些。第四卷中,在目录和正文题目上,都遇到一篇叫作《漫与》的文章,内容是对国民党当时搞的所谓“民族主义文学”掷出的一支小小的投枪(因为鲁迅对此事另有皇皇巨文)。初初一看,对题目感到有点奇怪:这是什么意思?继而又觉得这两个字并非绝不可解,只是我自己不懂罢了,就查了多种辞书,果如预料,没有这个“辞”或成语。反复联系内容细看,对题目就起了怀疑,本想再查《辞通》、《连绵字典》、《佩文韵府》索引一类工具书,因为快下班了,只好到对门先去找几个同志请教再说。提出问题后,大家都觉得是个问题了,有同志说旧书中曾见过这两字连用,后进来的一个同志当即背诵出杜甫“老去诗篇浑漫与”的诗句,但都认为不能把这两字抽出单独使用。大家对此颇感兴趣,想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来,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说:“即使有了出处,我同意不能抽出此二字独立使用的看法,而且,鲁迅也不会这样做,让读者猜不透,去‘以震其艰深’的。我的推测是:与字是从繁体興字误下来的。興同與字形极相似,不知何时何处先误興为與,然后又改與为与,于是就一直‘与’下来了,没有提出问题”。有同志又补充说,前一篇文章题作《偶成》,这篇叫《漫兴》,写作时间相隔几天,恐以兴字为妥。闲谈中又认为漫谈、漫语、漫话、漫题、漫忆、漫游、漫兴等均可独立使用,“漫与”则正如漫应、漫留等一样,不连系前后文,上下如不再增加其他字眼,是不能单独使用的。我说这是乾嘉遗法的初阶,不妨认真去求证一下。于是约定,几个人当晚即分工查证两个问题:一是最初发表时的情况及其以后的变化;二是“漫与”在古诗文中的用法,看能否单独使用。第二天一上班,两个问题都算查出了一点结果。
第一个问题,是倒着查上去的,从去年全集新版,上溯到1938年上海《鲁迅全集》,其间的五次全集本和《南腔北调集》单行本以及其他本子,无论目录与正文题目均为《漫與》(或《漫与》)。再上溯此书第一次的单行本,问题可就开始发生了,该书的初版是1934年3月上海“同文书店”印行的,(谢谢人民文学出版社图书资料室,慨然借出他们珍藏的第一版真本),在目录上作《漫與》,但在正文题目上则是大字号的“漫興”,错了一半。再溯上去,最早发表鲁迅此文的《申报月刊》(1933年10月号)在一期内同时刊登了鲁迅用“洛文”笔名写的《偶成》与《漫興》两篇杂文,后者,无论在目录和正文题目上均为“興”字,并无错误。此二文是鲁迅同时寄出的,1933年9月28日日记“夜寄申报月刊社稿二篇”。(新版全集第15卷101页)
估计鲁迅生前已经看到《南腔北调集》单行本上的目录上错興为與,但书已即成,他也无法了。再查鲁迅日记对此事有无反应,但没有查到,只在1934年5月19日日记上有赠郁达夫以《南腔北调集》的记载,20日有“得同文书店信并纸版一副”记载。看来,这是1938年在上海紧张危险的环境中突击编集《鲁迅全集》时,根据的是同文书店的初版,因没有时间仔细推敲,便将正文题目的“漫興”也统一于目录上的“漫與”了。以后相沿下来,未予深问,遂四十几年以来均未更正。
第二个问题,关于“漫与”的出处和用法,这本是题外的话,但查实清楚之后,对否定“漫与”之说有帮助,因此也略谈几句。清初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二册)《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杜甫时在成都,江指岷江,明徐霞客考察以前,均认为是长江正流)七律一诗的前四句为:“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與,春来花鸟莫深愁。”仇在“今按”中说:“黄鹤本及赵次公注皆作‘漫與’……王介甫诗:‘粉墨空多真漫與。’苏子瞻诗:‘袖手焚笔砚,清篇真漫與。’皆可相证。诸家因前题《漫興》九首,遂并此亦作‘漫興’。……”仇引王安石、苏轼诗作旁证,认为杜甫诗在此处应作與,不作興。清浦起龙《读杜心解》(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三册)在此诗的“漫與”下注云:“诸本作興,鹤本、赵本作與。说者曲为辩证,然不必执。”浦的本意是赞成興的,但他采用的杜诗正文却用的是與,即所谓“然不必执”了。这两段引文都带点总结性,其余就不引用了。这里的“浑漫与”、“真漫与”,大约可作“往往随便写写”或“其实是随便写写”的解释,而且也不一定非作“写”解释不可,象苏轼那个“与”字,似更不必拘泥作“写”字解释。
杜甫一诗多年来被误與为興,而鲁迅一文又几十年来被误興为與,这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但是,鲁迅的文章是有原始根据的,改正起来似不存在“然不必执”的问题。
参加此事的议论和查证资料的有戴文葆、王以铸、姚洛、吴道弘、胡靖诸同志及本文执笔者,他们推我把此事的经过记述出来,供读者和专家参考,并请求指正。因为我是始作俑者,便只好照办如上。
1982年2月7日
附志:此文写成后,又查得《鲁迅著译系年目录》(上海鲁迅纪念馆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8月出版)一书,在1933年的著译目录内,该书已把此文题目改作为《漫兴》了,不过没有作什么解释,看来是查过《申报月刊》的。因此,本文只能说是殊途同归,我们在后,为免掠美,特此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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