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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程 1982-11-29 00:00

彩绘漆席

第7版()
专栏:散文之页

彩绘漆席
雁程
“绵乎乎的……多好呢!呵……”
二姥姥躺在铺着新席的自家炕上,翻来复去睡不着,不禁喃喃自语,还不住地呵呵笑出声来。
确实的,我到这山沟沟蹲点快半年了,还很少见她老人家这么快乐过呢。
庄户人家,难得有几个趁钱东西。今儿一清早,二姥姥的三儿子进县城去办事,傍晚带回来二姥姥嘱咐买的一张十分花俏好看的大漆布席:墨绿色漆的彩底上,绘着一朵一朵粉嫩的莲花;莲叶下,是一对戏水的鸳鸯。这不,都深夜了,二姥姥还喜欢得不知该咋着才好呢。
我和二姥姥头挨头,并排躺着,眼紧闭,但没睡着,心里说:“二姥姥,我懂,这偏僻山乡里的庄户人家,钱来得不易!”
一铺很好的月光,透过小方木格的玻璃窗洒到花布被上;土炕烧得格外温和,被窝里暖暖的。我睁眼望着天上的繁星,很觉松快。
“闺女!”二姥姥推推我:“睡了么?”
“没呢。”
“我猜你没睡……闺女,你摸摸这漆布席子面有多绵和,多光溜呐!”
二姥姥那满是老茧、青筋崩起的手,在薄薄的棉褥子底下来回磨呀磨的,不住地啧啧:“啧啧,溜光滑亮,再甭怕苇刺儿扎手啦……”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也笑了。
彩绘的漆布席子,散发出淡淡的油漆清香,比二姥姥家原先那张破苇席子不知好过多少了。记得刚到二姥姥家那天,她家炕上铺的就是那张发黄发旧的苇席。席子破烂得拿手在上边一扒拉,就能扎个刺。
妇女主任怕我这个城里人嫌弃,斜着眼,压低嗓子问:
“要么换个地方?”
我微笑着把行李卷扔到炕上,算是在二姥姥家住下了。
二姥姥孩子多,又早早地没了男人,家境自然清苦。听她跟我说,苇席还是孩子爹土改时买的呢,现在虽然烂得没个样了,但它原先也是块好席子,而且那是地道的白洋淀苇席哩!
甭瞧二姥姥上岁数了,还是小脚,可她把地里拾掇得谁见了谁夸。她一垄麦子一垄山药间隔着种,等到夏天割麦子,秋天刨山药,在咱这塞外也一年收两茬了。白天,她忙活地里的;黑夜忙活家里,喂猪、喂羊、养鸡,样样事她全操心到了。忙是忙,但她那满脸的皱纹里,渐渐藏着笑容了。
“闺女,你到咱家这些日子了,咱穷虽穷,可咱的钱来得正道。”二姥姥给我掖了掖被子。
“是的。”我回答。
屋外好象起西北风了。“再过几天,我要走了。”我思忖着,一想到就要离开这个小小的山村,我的心不由地一颤。
“二姥姥,说话就快到开年了,您……”
我没说完,二姥姥便接过了话头,说:“闺女,甭担心,咱明年咋样也要赛过今年去。咱就盼望它国也好、家也好,大伙儿日子过得一年超过一年才好呢!”
大公鸡“喔”地一声啼晓了,二姥姥又象往日那样慌忙坐起身,叠好被褥。如水的月光此时刚好投在了彩绘漆席的浅红莲花瓣上,宛如为席面上的鸳鸯添了一泓清澈的潭水,而莲花正亭亭玉立在水中。
“村东头的何家今年买上电视机了,咱明年在地里都种上优良品种,兴许年底也能抱回它一台电视机。”
二姥姥跪在炕席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席子上的莲花,嘴里喃喃地说着,豁着没牙的嘴笑开了。
这时,我隐约看到一串泪珠从她眼中涌出来,皎洁的月光把那泪珠映照得晶莹璀璨。这是喜悦的泪,希望的泪!它缓缓滚动着,“滴嗒”,落到浅红的莲瓣上……
漆席是当地人用来铺炕的。根据当地的习俗,以炕席铺得好坏,表示家里日子过得富裕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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