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的纪念

第6版()
专栏：随笔

不堪回首的纪念
陈有为
今年初夏的一天早上，我们来到白宫近旁的华盛顿纪念碑。这是一座五百五十五英尺多高的方尖塔。在里边乘坐电梯直达塔顶，可以俯瞰美国首都的全景。
正当我们准备进去参观时，纪念碑里突然发生了紧急情况，在场的警察宣布实行警戒，不准任何游客入内了。
过后才知道，那是因为有一个参加过越南战争的美国退伍军人保罗·根德拉克，混进纪念碑里，先是拔出手枪对准警察，接着又登上塔楼，用枪顶着自己的喉咙，准备自杀。不过，他手里拿的是一支式样老掉了牙的尺把长的自制火枪，又没有足够的火药，既不能用来杀人，也没法自杀。顶牛顶到中午时分，他只好俯首投降。被堵在纪念碑里边的近百名游客，受了一场虚惊。
根德拉克是个三十来岁的密执安人。他这样干并不是因为有神经病，也不是开玩笑。他母亲说，他四年前离开老家，一直失业，东奔西走，走投无路。事发之前，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已在华盛顿的大街上度过好几个难熬的夜晚了。他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一场哄动，让人们知道象他这样的越战退伍军人的困境和对现状的不满。
这里所以要追忆起这件往事，是因为最近华盛顿大事铺张地搞了一场被称为“事过境迁地欢迎越战军人回国”的活动。在与华盛顿纪念碑遥遥相对的林肯纪念堂附近，美国国会特地辟出两英亩土地，建立了一座黑色大理石的纪念碑，碑上刻着在越战中阵亡的五万七千九百三十九名美国官兵的名字。为了这座纪念碑的落成，在国民大教堂里为死者举行了烛光祝祷会。光是从头到尾念完这五万多个死者的姓名，就花了五十六个小时。在白宫前的宪法大街上，还举行了有几万人参加的游行。那些当年参加过越战的美国退伍军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华盛顿，有的穿着旧的尼龙防弹背心，有的挂着褪了色的勋章，有的坐着轮椅，有的拄着拐棍，在夹道的观众中扬长而过。里根总统夫妇还特意从白宫到国民大教堂里坐了二十分钟，向这五万多名死者表示哀悼之意。
美国在越南打的那场不义之战，虽已事隔多年，但它在美国政治生活和人民心里留下的伤疤，却一直未能消除。如果参加过这场战争的人归国之后老是觉得愧对国人而抬不起头来，那么美国今后再要派兵出国打仗，谁还会甘愿去卖命呢？为了安抚那几十万名幸免死在异域的退伍军人，也为了想给这场不义之战“恢复名誉”，美国朝野才集资七百万美元修成这个纪念碑，搞了如此隆重的纪念活动。同十年前举国上下对越战的一片咒骂声，和退伍军人回国遭白眼的情况相比，如今漫步通过宪法大街的那些老兵们，真有不胜今昔之感，甚至难免会唏嘘而泪下了。
不过，在石碑落成、钟声响过、烛光熄灭、宪法大街上又一切照常之后，那些美国退伍军人的境况和心情又是如何呢？
我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密执安小伙子根德拉克是不是也参加了那天的游行，去分享这一份暂时的安慰和“荣耀”。但似乎可以猜想得到的是，那价值七百万美元的墓碑，和五万多个死者的名单，是无论如何也解救不了他和象他那样的失业退伍军人的困境的。
这样的纪念碑，既不是纪念失败，更谈不上纪念胜利，它究竟有什么价值呢？也许，同立碑人的原意相反，它能提醒美国人民，这样的战争再也不应该打了。（附图片）
从林肯纪念堂看华盛顿纪念碑。美国越战纪念碑就在林荫道左边。
陈有为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