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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心 1982-12-30 00:00

绿色的呼唤

第8版()
专栏:

绿色的呼唤
字心
有谁说过:在记忆中留下来而且不会忘记的,往往就是最宝贵的。在我记忆的长河中,不可忘却的太多了。然而近些日子来,我老是惦记着金沙江畔的一座小山头……
终于获得了一个机缘,我到了洛莫大山,并抽出一天工夫特地奔赴金沙江西岸。深藏在我记忆中的那座小山,方圆不过五六里。它位于九里箐的南侧,据说前些年这儿林高树密,麂子钻进去也难以打转身,住在箐里的人家户,天明上山捡回柴火煮早饭,一点误不了赶街子的时光。不过我踏上那碎石铺满的夹沙地,景象早已变了。莽莽苍苍的林子砍伐尽净,童山秃秃,跟大火烧过的一样。
“这位同志,你去哪呀?”
暮霭中,山上走下一个女人,脚步轻捷,晚风吹起她的略嫌过长的短发,展露出她整个秀丽的面庞和修长的颈项。我当时担负的任务是“支农”,落脚点就在九里箐生产大队。当她知道我的来历后,脸上隐约现出不悦的神色,然而又很快用话掩盖过去了。
“好嘛,你跟着我走。”她说,“我就是回九里箐的。”
这是一条长达九里的夹朝沟,户头虽有100户,但住得十分集中,大都紧靠南山坡下。大队的革命领导小组,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独独把我安排在她家里住宿。
“你晓得么?我们家是个老虎窝!”她一边给我腾出堂屋,一边坦率地介绍着自己。“革命领导小组批判我男人,口里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拳头脚块直朝他身上涌,我们娘儿母子看不下去了,要干大家干,抱着那个小组长的膀子,在他肩头上咬了几十个牙齿印。”
她的三个孩子都到堂屋里来了,最大的不过10岁,身高无论如何够不着那位革命领导小组长的肩头,显然,那几十个牙齿印是她留下的了。
我吃也吃在她家里。红米饭、南瓜汤,煞是香甜。这顿饭吃完,我对于她的家境以及男人为什么是“老虎”等情况,都一一清楚了。她看我是从军队上下来的人,说话行事跟他们的革命领导小组不太一样,于是掏出了她埋藏在心里的忧虑,对于革命领导小组硬要把她一心扑在养育林子上头的丈夫打成发家致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老虎极为愤愤不平。
“他是从部队上退伍回来的,本来县上留他在城里的农具厂工作,他回家来把婚一结,再也不去了。”
“他想的不是我,是南山坡。”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出自内心地笑了。“这里有个规矩,送走灶王菩萨之前,就要把柴垛打好,到了年三十,脚不出门,那是不能进山的。他离开九里箐好些年了,还是搬老皇历,只说三两天就能把柴垛打好,哪晓得柴山一年比一年远,带上干粮,两头摸黑,好不容易砍回一背柴。过罢年,他不走了,带个信去把吃商品粮的户口迁回来了。他要治山,他要在南山坡上种柴。你进寨子之前不是看见了,就是那座小山坡上的松毛树,等到长大有柴砍,那该我三个娃娃这辈人了。”
“哦,好事嘛,怎么跟资本主义挂上了钩?”
她叹了口气。
“我们寨子里的地主富农都死绝了。搞革命大批判要找靶子,找来找去,说他不务正业,跟‘以粮食为纲’唱对台戏,一下就成了站在资本主义的山头,梦想吃掉社会主义的老虎。”
“那么他呢?”我不期而然地关心起这位没有见过面的转业军人来。“他抗得住吗?”
“有啥抗不住的?他有证明。”
“什么证明。”
“他是二等残废。刚落家的时候,他担心大队,也担心我不让他上山,就把残废证藏起来了。新上台的革命领导小组闹得太厉害,他去了趟武装部,把残废证亮了出来……”
“他的日子好过一点了,便扑到山上的松树苗身上了。谁都晓得没有柴煮不好饭,谁都晓得光滴滴的山拦不住水土,谁都晓得失掉了水和土,往后连芭蕉头都没啃的。第二天,百多担桶挑着水上山浇水去了。”
星移月易,十年过去了。
我回到九里箐,又是一个暮霭缥缈的黄昏。金沙江的热风徐徐钻进来,沟谷里暖融融的,初冬天气简直象三月阳春。天上抹着一溜火烧云,夕阳的余晖迟迟地滞留在南山坡上。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奇异,叹为观止。真是“十年树木”呀!南山坡变成了一个墨绿色的树海。鸟鹊归林,绿色的海洋里正在进行一次大合唱。我已听不出来山鸡的啁啾了。树高千寻,林深叶茂,这里所独产的五色山鸡,展开斑斓的翅翼,成双成对,立家立室,为增添林海繁荣而繁衍子孙,它们自然是得其所乐了。然而秀嫂子呢?她的丈夫呢?我还没看见他们,但,我已听见了绿色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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