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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乎提·巴克 1983-03-31 00:00

忆茅盾先生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忆茅盾先生
托乎提·巴克(维吾尔族)
茅盾先生于1939年至1940年在新疆工作的那段时间,我正在原《新疆日报》社当童工,有时我被派去取稿。有一天,我到当时茅盾同志创办并主持的“文化干部训练班”,向翻译老师阿卜都巴克·阿巴索夫收取稿件。没有想到在办公室见到一位身穿合身的西装的中年人,系着领带,戴着眼镜;他见到我这个衣着褴褛,神情惶恐的小人物,便和蔼亲切地跟我握手,并通过阿巴索夫的翻译,抚摸着我的头,问寒问暖,鼓励我刻苦上进。事后才知道,他就是茅盾先生。记得有一次在乌鲁木齐北门外“军校操场”举行大会,我作为一个小观众观看阅兵式,从远处墙头上看到据说是从未骑过马的一位贵宾,艰难地握着缰绳,躬着腰身骑着马,和一群要人一起绕场检阅,马背上的红色鞍毯不停地飘起扇动,引起人们的惊笑。原来这位贵宾就是人们敬仰的茅盾先生。他来到新疆以后,在短短的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为新疆各族人民做了很多有益工作,担任“新疆文化协会”委员长,对组织和指导新疆各民族文化事业,做出了显著贡献;在新疆学院、文化干部训练班、政治干部训练班、新疆师范学校等处,常就当时我国抗日战争的形势,以及繁荣发展各民族人民文化建设问题,发展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艺术问题,发表讲演;在新疆民众反帝联合会主办的刊物《反帝战线》发表文章,宣传抗日、振兴中华的道理……。
多年来我一直爱读茅盾的作品,但是考虑到让更多的维吾尔族读者也共同欣赏,就产生了将其部分著作翻译成维吾尔文的一种强烈冲动。因此我于五十年代中期先将他的中篇小说《春蚕》翻译成维吾尔文发表了;继而又着手翻译中篇小说《林家铺子》和长篇小说《子夜》。但是译文脱稿并交到出版社不久,我就被错划为“右派”,继而被捕坐冤狱。待到出狱下放,正赶上十年浩劫,译稿也遭劫散失殆尽。到了七十年代,为了实现自己的宿愿,我又重新着手翻译《子夜》一书。在翻译过程中,根据第一次翻译的经验,为了保证译文不失其原有的光彩,很想找到俄文译本作为参考。当时在乌鲁木齐市到处查询俄译本,一时未能找到。我又写信去北京、上海、杭州等地书店或拜托熟人友好,请求他们协助寻找俄译本或英译本作参考,但也始终未能如愿。最后,万不得已,我于1978年12月15日不揣冒昧,直接向茅盾先生写信,请他帮助解决借阅《子夜》俄文版或英文版问题。写信之间,又想到维译本需要一篇作者的新序言,也就在信末附带提了他早年在新疆时发表在原《新疆日报》上的一篇文章《子夜是怎样写成的?》表示想以它作为序言。信的封皮上写了“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代转”的字样。
大约过了十几天,我接到中国作家协会的一封信,还未来得及拆开信封,就满心欢喜。可是,拆开一看,内曰:“我会不办理购书事宜……,无力给你帮助……。”
然而,过了十几天,即1979年1月7日,想不到忽然接到了茅盾先生的一封来信,不由得心中万分激动,双手颤抖着拆开信看,原文是这样的:
托乎提·巴克同志!
您好!12月15日来信敬悉。
《子夜》俄文版,我手边倒有一本,是俄文校阅者赠送作为纪念的,现挂号寄上,用完请寄还给我保存。英文版,北京外文局所属外文出版社出版过,我的一本暂时不在手边,您如需要,请与他们联系,相信他们一定会帮助解决的。
《子夜是怎样写成的?》一文,是我在新疆学院的一篇讲话稿,由别人记录整理的(刊载于1939年6月1日《新疆日报》副刊《绿洲》上)。1977年10月《子夜》再版时,人民文学出版社也拟将它附印在书后面。我当时又看了一遍,发现记录得不好,便写了《再来补充几句》作为“新”的后记。如果维文版需要用,我想可以采用这一篇。
我刚从医院出来,手犹发抖,信由家人代笔。
祝您工作顺利!
沈雁冰
1979.1.7
同时,挂号邮寄的俄文版《子夜》也收到了。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手持茅盾同志寄来的书,我的激动心情是难以用文字形容的。我的原信如何转至茅盾先生的手中,这我不得而知。但从他回信中如此详尽的指教看来,他一定是带着病,得知并读到我的原信的。
1979年2月,我趁出差到北京的机会,带着翻译《子夜》中遇到的问题,特地去拜见茅盾先生。这次直到面见他老人家的尊容之前,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在会客室当我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老人家马上露出了和蔼亲切的笑容,驱散了我的局促和惶惑。当我请教了翻译《子夜》过程中遇到的几条疑难问题之后,为了不影响他老人家的休息,便急急起身告辞要走,却被他老人家对新疆多年来的变化所表示的炽热感情给挽留住了。茅盾先生除了关心新疆各兄弟民族的文艺状况,还表示了自己的祝愿。最后又谈到了文学翻译这门艺术问题。他谈到,各个民族生活习惯不同,语言结构不同,因此文学翻译要做到“信、达、雅”,是有困难的;但是困难之所在,也就是有出息的文学翻译家发挥自己的才华和创造力的所在;对文学翻译来说,最为重要的是表达原作的风格和神韵;在一般忠于原作的“直译”中,切忌“字对字、句对句”的“死译”;在译诗的“意译”中,切忌对原作的随意发挥和增删;至于语汇问题,文学翻译中,不管哪一个民族都免不了感到口语语汇不够用,因而要做到译文有文采是困难的,所以我们要学习鲁迅适当地采用文言中的语汇,但切忌滥用……。茅盾先师的言简意深的这一席话,不仅是他老人家漫长文学生涯中认真从事文学翻译的经验总结,也是有关文学翻译理论的精辟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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