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深切怀念我的父亲黄家驷 --]

人民日报1946-2003在线全文检索 - 论坛 -> 1985年01月 -> 深切怀念我的父亲黄家驷 [打印本页] 登录 -> 注册 -> 回复主题 -> 发表主题

黄文美 1985-01-31 00:00

深切怀念我的父亲黄家驷

第4版()
专栏:

深切怀念我的父亲黄家驷
黄文美
当我从国外匆匆赶回,迎接我的竟是爸爸突然病逝的噩耗。这使我万分悲痛。想不到1982年我启程去美国之际,在北京机场上,竟是我和我爸爸的最后一别。
我清楚地记得,离家时妈妈正病在床上,爸爸拖着疼痛的腿去机场送我。他对我提出三条要求:一、学好专业知识技能;二、掌握英文;三、搞好身体。谆谆的嘱咐犹在耳旁。
一年多来,无论多么忙碌,爸爸都亲笔给我写信。见到他那端正清晰的字体,如闻其声,似见其人。安抚着我思乡之心,激励我报国之情,是我在海外巨大的精神支柱。
我哪里想得到,当我憧憬着团聚的欢乐,从美国起飞回国时,他的心脏已突然停止了跳动。真是晴天霹雳!当我见到戴着黑纱悲痛欲绝的妈妈,我两眼昏黑,天旋地转,不知是事实还是梦境。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大声地呼叫:“爸爸!爸爸!……”您的女儿在外学习了近两年,有多少话要向您倾诉,又有多少问题要等您解答啊!但这毕竟是真的。您生气勃勃地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走得如此突然、匆促,没有留下一句话。无情的事实鞭挞着我的心,爸爸辛勤劳碌的一生,一幕幕涌上心头。
抗战时期,父亲怀着救国之志,投考庚款留美。当我和弟弟才一二岁时,他就乘坐太平洋战争前的最后一班轮船,远渡重洋,去美国攻读胸腔外科学。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爸爸和我们的通信联系中断了。妈妈带着患有重哮喘病的我和弟弟,在日寇的铁蹄下,过着艰难的日子。几年以后,有人造谣说,爸爸在美国已有了新的家,不要我们了。妈妈却指着爸爸的照片说:“你们的爸爸有一双会开刀的大手。他很爱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你们的病就会好了,妈妈可以参加工作,生活也就不苦了。”我们幼小的心灵,日夜都在盼望爸爸早日回来。一天,妈妈接到爸爸通过一个学生转来的信说:“……我是决不会回到沦陷区上海来的……你们要设法取道江西老家到重庆去。”于是,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在战火纷乱中,卷入了逃难的行列。经过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终于来到了外祖父家。当时我们已是贫病交加,无力再往前走了。幸好,六个月后,日本就投降了。我们很快接到爸爸从上海打来的电报,原来他已回到上海了。他在美国胸外科先驱者亚历山大教授指导下工作了四年半,通过了外科学专家考试,被推举为美国的胸外科专家考试委员会的创始会员之一,得到了相当高的学术地位。但他没有为美国医院的重金招聘所动。太平洋战争一结束,他即搭乘第一班通航的军用飞机,取道印度,回到苦难深重的祖国。当时战乱还没有完全平息,他的行李在印度换飞机时全部丢失。到了上海连换洗的衣服都不得不向朋友们借。唯一珍藏在身边随身携带回来的是一套胸外科手术器械。
我们一接到爸爸的电报,就立即启程回上海。当时爸爸到火车站来接我们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是我和我弟弟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亲爱的爸爸。我们是多么高兴,爸爸显得比照片中更为魁梧,比我们想象中更为风趣可亲。这是我童年时对爸爸的最初最深的印象。那时我已深深地爱着爸爸。
爸爸总是那么忙,早出晚归,来去匆匆,中午饭经常是因做手术而延误的。解放前的几年,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他却埋头于创建胸外科的事业。他在学术上不断有新的进展,他手术成功的病例逐渐传开,他的助手和学生也成长起来了。在当时私人诊所中手术费高昂到以金条为计的年代里,他坚持不搞私人开业,不收礼金,仅领取公务员的微薄工薪,过着清寒的生活。解放后,医学事业得到了发展的条件,他由衷地欢欣于祖国的新生。他被推选为民主教授和工会副主席。当战火烧到鸭绿江边时,他不顾家庭困难和个人安危,在教授中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医疗手术队。他说:“我是个外科医生,救死扶伤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毫不犹豫地带队奔赴前方。在那里他看到部队医疗条件差,便积极编写教材,训练部队医务人员。并多次要求过鸭绿江去实地考察,以改善火线的医疗处理技术。在生活安排上,他坚持取消了大、中、小灶的差别,全队成员吃同样的伙食。通过紧张的抢救工作,他认识了“我们最可爱的人”,认识了解放了的人民。“为人民服务”的伟大真理,赋予他新的生命力。
1955年3月19日,他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十分珍视自己的政治生命,把这一天称为“终生难忘的日子”。他肩负着越来越繁重的行政职务,参加越来越多的国内外学术活动和社会活动。但他仍然是一名勤勤恳恳的劳动者,一生都在不倦地工作,生活十分简朴,唯一的嗜好是清茶一杯。他尽最大努力坚持一定的业务工作。在开会前后的间隙,在出差的旅途中,或在家里饭前饭后的零星时间里,他随时挤出一个小小的桌角,打开案卷工作起来。有一本书的译稿,一大半是在去参加世界和平大会的火车上完成的。有空时,他也喜欢下厨炒菜,上街买菜,给孩子讲故事,或种花除草。他的文稿、讲稿和信稿,向来是亲自起草,因而他的讲演从不需要照本宣读。
1964年,他下乡去湖南湘阴,住在农民家里,实行“三同”。在那里,他同首都医院的许多著名专家组成了巡回医疗队,举办了全国最早的半农半医训练班。他亲自编写教材,为不脱产的农村卫生员讲课,安排实验和实习。下乡近一年中,他风雨无阻,在田头、农舍巡诊看病,探索我国农村普及医药卫生事业的途径。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又多次被送到乡下。每到一地,他都尽自己的能力为群众解除病痛,受到群众的欢迎。在河北新乐县,当地老乡称他为“北京来的白发医生”,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请他看病。必要时,他还在农舍的煤油灯下,进行外科手术。当时他虽已是花甲之年,但眼不花、手不抖,成功地完成了每一例手术。在江西永修县干校劳动时,他曾被派到江益卫生院,对晚期血吸虫病患者施行脾切除的大手术。
“四人帮”被粉碎时,他年已古稀。十年浩劫的摧残,使他苍老了,不如过去健康了。但他看到国家积重难返,教育事业破坏严重的局面,心不能安。他不顾来自各方面的阻力,不辞辛劳,致力于医学科学事业的重建和整顿。他积极向中央反映情况,亲自参加各院所的基建规划,解决房子问题、调人的问题、安排医大学生“回炉”进修、送人出国深造、恢复八年制的医大、设置基金会、争取国外资助、推动美中医学中心的活动和各项国际协作及学术交流。直到去世的那一个月,还专程去南京,为皮肤病研究所的恢复发展而奔波。
爸爸的一生是不倦工作的光辉一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他始终两袖清风、发奋忘我、鞠躬尽瘁,为党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在临终三天前的夜间,他因劳累过度而心脏病发作。在妈妈照料下,经口含硝酸甘油而缓解后,他一天都不肯休息。第二天早饭后就直奔“外科学”编委会的会场,直到晚饭后才回家。第三天又是一整天的政协会议。第四天,即临终的那一天,他的工作日程上是一整天的生物医学工程学会理事会。开会前,他还和会议秘书通了电话说:“我马上就来!”哪知在赴会途中,病魔又一次袭来。他不得不去到途中必经的门诊大楼,而长逝在他学习、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他留给我们的是奋发的工作精神和未竟的事业。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加倍努力工作,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查看完整版本: [-- 深切怀念我的父亲黄家驷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8.7 Code ©2003-2011 phpwind
Gzip enabl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