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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君莉 孙学明 杨志鹏 1986-01-31 00:00

雪压昆仑

第8版()
专栏:文学作品专页

雪压昆仑
〔报告文学〕
冯君莉 孙学明 杨志鹏
骨肉同胞濒临绝境
1985年10月。孟加拉湾的热带气旋与西伯利亚的寒流在“世界屋脊”上骤然相聚,一场毁灭性的特大雪灾,突然降临到青藏高原腹地!
二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十几万以游牧为生的藏胞,两亿亩草原,六百万头牲畜,一夜之间被大雪覆盖,完全被覆盖了!莽莽昆仑,承受着厚达五十厘米、八十厘米甚至一百厘米的雪被。
从10月17日十一时开始,长达六十多个小时,雪魔不停地狂舞,大雪覆盖了青海西北部海西州格尔木的唐古拉山乡;玉树州的杂多县、治多县、曲麻莱县;果洛州的玛多县以及其他一些地区。气温急剧下降:零下38℃——零下40℃——零下42℃……
交通中断!人临绝境!牲畜死亡!
雪魔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生命!
平日难得一见的珍奇动物:羚羊、盘羊、野驴、鹿等等,纷纷争先恐后地奔上公路。它们二百只一群,三百只一伙,步履蹒跚地追逐着大大小小的汽车,有的双眼流露出乞讨的目光,有的呆呆地站在公路中央,任汽车喇叭不停地鸣响;麻雀,上百只麻雀,竟然呼啦啦一齐飞进帐篷,无论怎么轰也不肯离去……啊,它们在向人类求救!具有极大韧性和耐力的牦牛,一向被誉为高原的骄傲的它们,也抵挡不住百年不遇的特大雪灾,疯狂地跑散了,无力地倒下了,即将倒下的竟瞪着饥饿的眼睛,啃吃死去伙伴身上的皮毛……
人呢,世世代代生活在黄河长江之源的主人们呢?在这里,我们一万多骨肉同胞,正在生死线上痛苦地经受煎熬!帐篷被大雪压塌了;手脚、耳朵、鼻子被冻伤了;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八百人中就有近七百人患了雪盲!
火!火是当务之急。没有火,生命危在旦夕。面柜劈了,马鞍烧了,房柱砍了,就连缝纫机面也填进了火堆。然而,燃料在一天天减少,火苗在一天天变小,雪灾,却在一天天扩大。但是,人,被高飞的大雁塑在天上的大写的人,并没有象牦牛那样倒下。这是因为,他们所赖以生存的,不仅仅是巍巍昆仑,还有比昆仑更高、更大、更深的生命之根!这根,就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
告急,向党告急,向中央告急!
党说:“首先要救人!”
党在哪里?在北京,在西宁,在州、县、乡,在每个受灾牧民的心中!
第一位告急者,是唐古拉山乡年轻的党委副书记盖春生。雪灾降临的这一晚,他彻夜未曾安眠,因为,再过些天就要奉命调离,就要离开和他朝夕相处的八百多名牧民,就要离开他踏满脚印的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山。他正在办理调离手续,但心却不肯离去。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披衣起床,推开房门,想再呼吸一番他所熟悉的山中空气。啊,雪,他看到的是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大雪,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立即意识到雪魔已经偷袭到世界屋脊,急忙抓起大衣,顶着寒风,冲进冰窟般的办公室,使劲摇起电话。
这一阵电话铃声,是全线战斗的军号。
格尔木市委书记田源,立即在家里召开了紧急会议,市委、市政府领导成员全部出席,决定马上组织救灾。这个刚调整不到两月的新领导班子,勇敢地接受了雪魔的挑战!
向省上汇报。省长宋瑞祥正在基层现场办公。这位全国最年轻的省长,听到报告,果断决策:全力救灾!
零点十五分,宋瑞祥向西宁打去紧急电话。
零点四十分,副省长尕布龙召开有关厅局主要负责人紧急会议,凌晨四时会议结束。
当日中午,省救灾工作组出发;省救灾医疗队出发。
省商业厅、省物资局突击准备救灾物资。
省抗雪救灾指挥部成立。
“请求空军援助。”电讯发往北京,国务院。一道道严格的指令,以最快的速度,从首都到西宁,从地面到空中,从将军到士兵,仅仅一天的时间,四架专机降落在世界屋脊。
党中央拨来了救灾经费和救灾物资,派出了工作组,并且指示:首先要救人!
救人,救人,救人要紧!
进山,进山,火速进山!
军心·民心·党心
天空、地面,组成了救灾大军;军心、民心,推动着希望前进。
总后五九二六四部队“一百单八条好汉”,驾驶着四辆牵引车,五台“五十铃”,向长江第一桥——沱沱河进军。
天气寒冷,冷得呵气成冰,而我们的战士,坐在布篷大卡车上,高唱着《十五的月亮》前进。汽车开一截战士们跳下车跑一截,再开一截,再跑一截……不然,就要冻僵了……
驾驶员张谷生等五名战士,组成一个小组,驱车八百多公里,在茫茫雪原寻找牧民群众。他们在山上一直奋斗了三十多天!
张谷生,这个二十六岁的男子汉,还从未尝过眼泪是什么滋味,可现在,他想哭!他的口袋里,装着从团里转来的发自湖南衡阳的电报:“母病逝,速归”。这意外的噩耗,几乎要将他击倒。父亲去世才三个多月,母亲又……他把悲痛深深地埋在心底,咬紧嘴唇,不让涌在眼帘的泪珠落下来。连队不断传话叫他下山,批准他回家为亲人送葬。他爱母亲,爱得那么深沉又那么遥远,但他横下心不回去了。他懂得,他不仅仅是母亲的儿子,还是党的儿子,人民的儿子,他要把对母亲深深的爱,献给受灾的藏族兄弟。
……车又开动了,车轮被雪堵住,他和助手陈浩明跳下车,脱去皮大衣,用手扒雪,车轮底象打上了高级润滑油,他们把皮大衣垫在车轮下,垫一段,开一段……山里,星散的十几户群众正被大雪围困着!
夜幕降临,车窗外,一片幽黑。张谷生和助手紧紧拥抱着坐在驾驶室里,靠毅力,靠友爱,抗拒着难以想象的寒冷……终于,东方泛白。他们在山坡的背风处,又救出几户群众。听说,往前两公里处,还有一户人家。汽车开不动了,他们背着救灾物资,一步步向前爬、爬……实在爬不动了,便大声呼喊,可声音在空旷的雪野就象丝丝虫鸣,远在山下帐篷里的群众又怎能听见?张谷生望着那个看得见却走不近的帐房,毅然地说:“把麻袋捆在我身上,我要从山坡上滚下去,咱不能眼睁睁看着群众冻死、困死!”
终于,最后一户牧民救出来了。
张谷生的战友,山里有,山外也有。运羊、宰羊,这是他们从未练过的“战斗项目”,是一场硬仗。手冻的没有了知觉,伸进刚开膛的羊肚子里捂一捂。怀揣的饼子冻成了冰砣,放在烧热的石头上烙一烙……唐古拉山沱沱河兵站,如今是抗雪救灾的大本营。这个平时只能容纳不到二百人的兵站,如今每天要接待上千人,干部把房子腾出来,睡到会议室的椅子上。炊事员一天要做十几次饭,双腿肿的不能打弯。
这里是与老山遥隔万里的高原,但同样是如火如荼的前线。
唐古拉山乡副乡长、藏族党员郭多杰,在雪灾发生后,手拄木棒,身背行李和炒面,翻过一座大山,又跨越另一座大山,向群众传达政府的指示,发出迅速向青藏公路两旁集结的紧急动员。多数群众很快转移出来了。可还有九户二十四人,不知被大雪困在哪里?郭多杰四处搜寻,万分心急。
郭多杰坐在雪地里,象童话中的“雪人”。他站不起来了。刚才掉进了河里,棉裤湿了一大截,瞬间,裤子冻成了硬梆梆的冰柱,他象个凿山的石匠,用木棒使劲敲打腿上的冰,冰一块块往下掉,腿却一点也不觉着疼。
放眼四顾,哪里是沟?是河?是路?雪,雪,到处是雪,雪把山野、河谷,连同万里苍穹都严严实实地冻住了,然而冻不住人的意志和忠诚!
“站起来!”郭多杰命令自己。一步步向前艰难地挪动。这个土生土长的“世界屋脊”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大雪灾呢。雪沟接着雪沟,雪山连着雪山,究竟从哪条沟里进去,才能把那被困的九户牧民找见?万一走错了路,就有被冻死的危险!进,还是退,他想起出发前立下的军令状,想起自己向党发出的誓言:一定要把人带出来!“把人带出来!”这是自己立下的誓言,也是党对自己的召唤,它象进军的号令,时时响在郭多杰耳边,他艰难地、但又坚实地一步步朝前走去,一条沟、两条沟、三条沟,一天,两天,三天……忽然,他看见了牛,死去的牛,还有牛粪,有牛就有人!郭多杰含着热泪扑了过去……救灾的汽车跟上来了,最后的九户群众救出来了。绝处逢生的藏胞脸上双泪长流,纷纷向解放军的汽车跪下说:“等天暖和了,我们要背上炒面,到北京去,给党叩头!”
灾情·人情·国情
古人云:家贫出孝子,国难现忠臣。
我们说:风雪见人情,灾难炼党风。
这里,我们讲述一件抗雪救灾中“黑鹰”盖被子的故事。
“黑鹰”,是党中央派往抗雪救灾前线的专机。入夜,它停歇在牧民们临时扫出的“飞机场”上。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四十多度,机组人员却急得头上冒汗,再过一个时刻,“黑鹰”就会冻坏,就会变成徒有其表的躯壳。
乡党委书记腾地跳上吉普车,向招待所冲去:被子,只有用被子了。可是,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的时候,银色的“黑鹰”,已经在一条条棉被严严实实的覆盖下,安然入睡。
他扑过去,轻轻抚摸着乡亲们送来的一条条棉被,他能隐隐约约地分辨出来,这一床,象是多杰家的,是他们家最厚最暖的那一床;这一床呢?是拉毛太家里的,鲜红的缎子被面,还是那年他下山给代买的;这一床是红旗家的,他的腿已被冻坏,送到了省城医院,听说要截肢,这一床和这一床呢,崭新崭新的,可能刚做好不久,留着结婚用……一床,两床,三床,整整四十床!每一床棉被里都装满牧民的温情,每一床棉被里都满装同胞的感激和希望!
凌晨,“黑鹰”呼啸而起,翱翔在昆仑上空,满载着给牧民的物资,也满载着牧民奉献的深情。
灾情,人情。灾情严重,抵不过人情深重。十万人遭难,一百万人奋起,上千万人焦虑!
署名为“一个焦急的中学生:卢火青”,在寄来的慰问信中写道:“唐古拉受灾的父老乡亲们:寒冬到来了,您们本应围在火堆旁,喝着醉人的奶茶,吃着喷香的手抓羊肉,可现在,您们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天灾,被漫天大雪困住了。您们悲观吗?失望吗?不会的,不会的,您们一定不会的。因为您们都是龙的子孙,您们都有着民族的自豪感,您们一定有克服困难的信心。我,一个生活在安乐环境中的中学生,打心眼里为您们感到焦虑,但是我还年少,不能亲自到救灾前线去,只能在这儿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力量,给你们捐上表示我心意的钱与粮票。这是一个中学生的心意,虽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可以给你们增加战胜困难的勇气。祝您们早日回到安宁环境。”稚嫩的语言中,一片深情厚意。
这样的远方飞鸿,在唐古拉山乡党委会的办公桌上,有高高的一摞。其中两封,竟然是来自监狱。几名在押罪犯,也向灾区致信慰问并寄来捐款。他们的语言诚挚真切,渗透着深深的痛悔,他们的捐款微不足道,却凝铸着“浪子回头”的毅力。党心、军心、民心的感召,已经穿过那厚厚的高墙,叩击着他们正在启动的心扉。
我们的共产党员,在一百元、二百元的捐款中,只庄重地签署了“党员”二字;我们共青团的支部,只写上了一个又一个支部的名字;我们的解放军战士,放下捐款就走了,人们只记得他们的头上和胸中,都闪耀着一颗红星;待业青年,也拿出自己的捐款,体现出自身的价值。机关干部、幼儿园教师、居委会家属、退离休的老同志、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班级、工厂、家庭,还有“姐妹俩”……许许多多“匿名信”,许许多多捐赠物资都难以查出它们原来的主人。无须考查谁是主人,只需记下署名:“主人”。应该把“主人”二字,深深刻上巍巍昆仑,深深刻进每颗人心。
都是主人,都来为国家分忧!
都做主人,都来解群众之困!
海西州妇联干部徐锦华,正在北京学习,听到雪灾的消息,立刻带上自己手头仅存的四十元积蓄,跑进邮局,汇单上写着:寄格尔木灾区;
玉树州石油公司经理党培成,连夜将自己准备盖房用的木头劈成三十八捆烧柴,运给灾区的牧民兄弟;
格尔木市个体户马凤云、徐连云夫妇,风风火火地拎着手提包走进抗灾指挥部,哗啦啦倒出一万元钞票;
正在柴达木盆地考察的新加坡华裔何志良先生以及他的夫人和母亲,执意要捐献五百元外币,援助受灾的同胞。
仅仅在格尔木市抗雪救灾指挥部,我们就看到三本填写得密密麻麻的登记簿。这是捐款的记录,捐物的记录,也是人心、人情的记录。这真实的记录,将雄辩地告诉人们:在昆仑、在中国,正是这样的力量在征服这场毁灭性的雪灾!
一位专程来昆仑考察的外国学者,亲历目睹了这场抗雪救灾的壮举,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感慨万端地说:“共产党了不起!中国,了不起!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只有你们才真正把人当成人!”
群众的生命就是党的生命,人民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在抗雪救灾的紧要关头,这样的观念在干部头脑中豁然开朗,于是,往常工作中的不良现象,如拖沓、扯皮和推诿等,便一扫而光。
古城西宁。省委命令:各单位党委、党组都要将救灾工作放在压倒一切的位置上。
压倒一切!因为有十万多人在雪魔的巨掌下挣扎。真是十万火急!
于是,一队队白衣使者出发了,风尘仆仆;一列列满载的汽车出发了,日夜兼程;气象局所有的仪器都打开了;省报每天传递着信息……需要三吨铁丝,省商业厅厅长杨景福从梦中惊醒,披衣而起,走进夜幕;需要取暖燃料,省物资局一百五十人的突击队挑灯夜战;“×月×日,×××木材厂全厂停产,五百多名职工全部投入劈柴加工……”
全省抗雪救灾会议。紧张的节奏。汇报、汇报、汇报,海西、玉树、果洛:
还有近四千名牧民被大雪围困了六十余天,至今情况不明!
两亿亩冰封的草地,在未来三到四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内不会解冻!
近六百万头牲畜已损失了许多,仍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珍稀野生动物急迫需要抢救!
据气象预报,今冬明春还将有几场大雪!
会议进行的同时,省救灾大军正兵分三路,进山救灾!
在欧亚板块与南亚板块相撞而隆起的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一幕壮剧才仅仅是序曲;在黄河、长江之源,在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人们在战胜特大雪灾中,正迸发出无坚不摧的昆仑精神。
巍巍昆仑,永世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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