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国大罢工

第1版()
专栏：

　　论美国大罢工
刘尊棋
一美国社会的原子弹
紧接着战争结束而来的美国工潮，从一部分工资的争议，变为局部的罢工。从局部的罢工发展为电气与钢铁等垄断工业的大罢工。过去美国最大规模的罢工是在一九三七年，当时罢工人数不过五十余万。这一次直接停止工作的工人，到最近为止，共达一百七十八万六千人，比一九三七年大过三倍，号称为美国空前未有的大罢工。
同时，美国钢铁公司所属的一千三百家工厂，分布在三十三个州，是全国基本工业的最重要材料来源。依赖它而生产的基本工业，如造船、造车、机器制造等，根据一九四一年的统计，已雇用五百三十四万工人。如果钢铁业的罢工旷日持久下去，所有这些基本工业的工人，势将停止工作，影响所及，可能演成美国工业生产的重大危机。
由于罢工影响和规模过于重大，美国政府不能不积极调处，于是杜鲁门总统对于劳工、对于利润、对于物价、对于美国的工业生产制度所采取的政策，就成为各方注目的焦点。倘若杜鲁门的调处成功，使得劳资满意解决争端，他或许还能保持罗斯福总统后半期的公众支持；如果他的调处失败，或只偏袒了一方面，他和民主党就会失却公众的支持。我们知道，罗斯福第三任当选，基本上是靠工人的投票。杜鲁门如果失却工人的支持，在今天美国工会的广大势力之下，必定孤立无援。虽然他的任期还有三年，但是今年年底就要有三分之一的会议员改选，工人支持不支持，对他今后施政的命运，有决定的作用。在这一点上，这一次的大罢工实在富有浓厚的政治意义。
此外这一次的大罢工可以说是在战争期间内就孕育了下来，由于战争的结束，一切原因都激发出来，以至演成今日奔腾澎湃之局，决不是偶然发生的。资本家要保持战争繁荣期的肥美利润，虽在战争终了后，仍不肯放松一步，反来减削工人的实际收入。劳工方面在战争期内，看到大量利润给资本家攫夺去了，自然很愤恨，但毕竟为了集中全力增加生产，好提早击败法西斯敌人，只要生活得下去，也就隐忍负重了。但战争既已完结，却不得不为本身长期的生存，和较好的生活，而与资本家一争短长。这是达于烂熟期的美国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内在病根，凡是稍加留心的人，早就会预见到在战后复员时期必然要暴发的。在全世界生产经济急剧倾向于社会主义方面的今天，美国的大罢工不能不认为含有社会革命的意义，也可以说是美国社会内部藏着的一颗原子弹。
二劳资悬殊过甚
根据美国政府的官方调查，美国制造工业的公司，在战前（一九三六——一九三九）每年平均的利润总额是二十一万万四千二百万元。在今年（一九四六）年内，公司如肯增加工资百分之十四，除了捐税外，可有利润六十三万万元，就是说战前的三倍。即使增加工资百分之二十四，公司今年的利润也可以达到四十八亿元，即为战前的二倍以上。
美国罢工工人的最初要求是增加工资百分之三十。依照上面的统计，资本家纵使完全接收这个要求，也还可以保持战前利润的两倍，一切捐税除开在外。最近美国的过分利得税法就要取销了，如果不缴过分利得税，美国资本家还有能力再增加百分之十的工资，而依然保持战前利润的两倍。
至于制造业以外的公司，如批发、零售、服务等企业，据政府调查，一九四六年内利润可达一百零二万万元，也等于战前的三倍。战前这些工业每年平均利润是三十三亿九千九百万元。
美国资本家在四年战争期间已经获得惊人的利润，他们的胃口已经养大了，虽然一切工业转入和平时期的生产，但仍执拗地维持战前三倍的利润。这是目前工人最不堪忍受的事。
美国的工人收入情形怎样呢？
在制造业中的工人，平均每星期每人的名义工资，一九四一年一月间是二六·六四元；一九四五年四月是四七·一二元。表面上增加了百分之七十七（资本家的利润却是三倍！）。
实际上，由于物价高涨和缴纳所得税之故，平均每周的工资，实得三一·四七元，即较一九四一年仅增高百分之十八。
战争一结束，资本家把赶工费取消了，工人的薪阶一律降低，平均每周的名义工资只落得三三·九六元。这样，工人的实际工资较一九四五年四月的实际工资减少了百分之二八。除了交纳所得税，工人在今天的高物价下每周所得三三、九六元名义工资的购买力，只合得到二三·九五元，即反较一九四一年一月减少了百分之十。
换句话说，资本家的利润增加了三倍；工人的工资增加了百分之十——这是当前工潮最直接的原因。
目前几个罢工厂的工人要求，主要在一点：即平时每周四十小时工作的工资，应与战时每周四十八小时的工资差不多。最高的要求不过百分之三十，最低的不过百分之二十。
资本家则坚持这种增加是不可能的，理由是物价大部还是限定着的，平时的全部生产还未上轨道，成本不能精确计算出来。
这个争执差不多在日本投降后就开始了。
三大罢工经过
去年八月十八日通用汽车公司的二十万工人开始提出增资的要求，资方根本拒绝考虑，双方相持了两三个月。十一月二十一日全体工人开始罢工到现在已是两个半月了。
肉类装制工人三十三万六千人，也是在十一日间就提出了增资要求的，资方毫无考虑的诚意，终于一月十六日起开始罢工，一月二十三日杜鲁门下令由联邦政府接收所有卷入工潮的肉类工厂，以维持社会肉类消费。但因政府不变更工资，工人大部分都没有复工。
通用电气公司的罢工是从一月十五日开始，参加工人约二十万。当电气工人罢工时，全国二十六万三千电话工人和接线生虽举行同情罢工，未几又复工。
目前罢工的主流还是七十五万钢铁工人。他们的增资要求是早在九月间即已提出，经过劳资折冲，政府调处，毫无结果。最初钢铁工会决议于一月十四日起罢工，后因杜鲁门指定机构试图调解，工人把增资的数目从百分之二十五降低至百分之十五，每小时工资只要求增加一角九分五。资方让步到一角七分五。政府的“事实调查组”调处建议增加一角八分五，工方业已接受，但资方坚决拒绝，只差一分钱之微，酿成钢铁业的大罢工。从一月二十日开始转瞬也快一个月了。在这期间，美国西部一些钢铁厂个别的与工会签订增资一角八分五的合同，但这样复工的不过几万人。
目前的工潮不但在严重僵持之中；而且新的罢工还在继续不已。二月四日起纽约的驳船工人三千五百名实行罢工，码头工人三万五千人一致支援，同时发动了同情罢工，以致纽约港的运输为之整个停顿，全市的食物和燃料供应，受到了严重打击。
同一天内，甘萨斯的六大牛奶公司工人因要求增资二角九分未遂，也已表决罢工。
一个叫做斯丹伟特的小城（康纳第可特州）全体工人一万人，为了声援从十一月八日起开始罢工的机械工人，曾举行同情总罢工一天。这是这次大罢工中个富有戏剧意味的事件。
四几个特点
这一次美国的大罢工有几个最可注意的特点，应该指出。这些特点与美国今后的政治经济发展和劳工运动都有很深刻的影响。
第一，工人的联合阵线。
美国顶大的劳工组织有两个：一个是产业团体大会（也有人译作工业组织大会，即CIO 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领袖是慕莱，它的政治意识很强，有浓厚的进步性，在国内为全国政治行动委员会的骨干，支持一切进步民主的措施；在国外，支持国际劳工的组织，支持世界和平与集体安全的运动。另外一个大的劳工组织，是美国劳工联合会，即AFL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这是一个右倾的团体，反苏，反共，反对参加国外的事务。这两大团体在全国工运中在争领导地位，很少在全面问题上合作。但是这回罢工的浪潮，却是它们联合一致进行的。例如肉类装制工人的罢工，先是属于产业团体大会的二十万会员发起的，随着属于美国劳工联合会的十三万五千工人便联合响应，一致行动。上述斯丹佛特城（⑴⑵）的总罢工，两大团体的会员完全是一致的。
第二，反对无限制的利润攫夺，顾及到社会的健全经济。如果工资增加之后，物价随之增涨，不但工人实际的收入并无补益，而且使一般社会公众受累。美国这次领导大罢工的两个团体，在坚持增加工资的要求时，严正表示反对增高物价。这就是说，他们只是要资本家拿出一部分利润来贴补工人生活，而不象过去那样肓目地仅仅增加表面的薪给而已，更不愿因此而累及社会一般公众。
通用汽车公司的老板对这一点表示：除非把工资的增加，算作新的成本，照数提高物品的售价，否则一分钱工资都能不能增加。工人坚决反对这个态度。他们反对把工资的增加部分转嫁到一般消耗者的负担上去，而使资本家依然维持他们原来的丰厚利润。
美国工人的这一种社会意识的表现，是非常可注意的。过去以至现在美国还有一派工会领袖，例如煤矿工会的鲁易士之流，只顾要求增资，不管资本家把售价提高到多么高，却不去过问，曾经失掉社会的大部同情。这回大罢工中间，美国民众团体在各地纷纷设立粥厂免费给罢工工人用膳，就证明他们的新战略是很成功的。因为他们把自己的利益和社会上大多数人民的利益统一了起来。
第三，美国资本主义生产制度问题被提出来了。
工人要求在不提高物价的原则之下增加工资，已经为美国的工运划出了一个新的阶段。但同样有的，是美国政府的调解方式，把美国资本主义生产中的意义工资、利润、和物价的调整问题，提到今后美国社会经济运动的课程表上来了。
杜鲁门于十二月三日宣布调处工潮的办法，分为两项：（一）对于任何发生了工潮的企业，政府得派公正人士设立“事实调查组”，调查公司有无能力增加工资。他虽没有要求公司必需把“帐簿打开”来，接受公开的调查，但他表示“公司没有理由不和这种调查工作合作”。（二）他希望在“事实调查组”工作完成前，工人有一个“镇静期间”，大约为三十天，不得罢工。
这个办法受到了劳资双方的夹攻。资方反对前者，劳方反对后者。不过后来劳方表示，倘若资本家肯把帐簿打开让社会检查有无增加工资的能力，则劳工愿尊重政府的调处。
调验公司的帐簿，以确定公司应否付出更多的工资，原不是政府有权办理的事，除非国会特别授与总统这种特权。所以通用汽车公司于一月五日在全国报纸刊登巨幅广告，说“调验帐簿的办法，迟早会发展到这么一天，那时现有的公司特权都要被劳工剥夺以尽。”并且说杜鲁门的“根据支付工资能力来决定应加多少工资”的理论，“会把美国全部自由企业制度颠覆无遗”的。他们认为保持利润越多越好，是美国自由企业的唯一刺激因素，而保守利润的秘密，由资本家自己决定工资的数目，更是资本主义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
迄今为止，杜鲁门已经在几个卷入工潮的企业中指定了“事实调查组”，但因为公司始终拒绝查帐，这种工作就不能提供最完整有力的证据。调查人员只能根据政府税收数字与工会所提供的事实和数字，他们的结论没有一次被资方采纳过。
这里就发生了杜鲁门总统的威信问题。如果“事实调查”政策这样失败下去，工潮必将持续扩大，前途实在不可逆料。如果杜鲁门坚持贯彻这一政策，他就必须面对着“美国资本主义的修正”的重大问题。工会现在是一致支持杜鲁门的“查帐”政策的。杜氏有无勇气向国会要求干涉资本家行政的特权，是今后极可重视的一个问题。
五结语
世界经济还是在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大体系的并存状态中。但是由于苏联社会主义的伟大成功，它在欧洲的惊人胜利，许多欧洲的国家，已经渐次从颓唐的资本主义躯壳中蜕变，或多或少地采行着社会主义的方案。象波兰、罗马尼亚、南斯拉夫、保加利亚、匈牙利、一部分德国和奥国，捷克斯拉夫，虽然私有财产制度照旧存在，但土地分配和重工业与森林、矿产、交通的国家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了。甚至于法国和英国，公用企业的国有化也在着着实行，政府为了保障公众利益，对私人企业的利润多少都在加以限制。
一成不变地牢守着资本主义利润追求的生产方式，在世界主要列强中，只有一个美国了。在美国，自由企业早已为少数卡迭尔的垄断资本所霸占了。美国资本主义的民主，早已因缺乏经济的民主而失去了灵魂。这一次大罢工，也可以说是工人争取经济民主的斗争。在这一点上，是具有深刻的世界意义的。
一九四六年二月五日
（此文系转载北平《世界知识》××卷××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