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一夜
兰凝
刚进大学，连教室都没找着，就被拉到这偏远的山区军训。多蚊，睡硬床板……这些我们都认了，更叫人吃不消的是训练我们的解放军，有时候简直就是专门和我们过不去：星期六下午明明是休息时间，刚有人躺下，连长就发了令，一阵哨就把我们全轰出去训练；这几天台风暴雨闹个不停，依旧是考核、射击，风里雨里，也没人心疼我们。
晚上该我们班站岗，大家一起发牢骚：“暴雨天嘛，哪里会有敌人来？”“敷衍过去算了。”
突然，一声集合哨在门口响起，一打听，原来是连长排长班长紧急集合去抗洪救灾，今晚不回来了。不回来了？老虎走了猴子跳，我们高兴得互相拥抱起来。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不知道。到哪儿去？不知道。怎么糊里糊涂就走？什么糊里糊涂，军人，就是要坚决服从命令。
随着一阵滚滚的车轮声，全连真正的军人就杳然不知所之了。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我们也恢复了平静，平静中是忧虑和恐惧：真的就这样走了？这一夜，可是我们值班啊，现在想来，这暴雨的天才是坏人出没的好机会，我们得保卫军械库、连部，更重要的是90多位“女兵”的安全啊！这是一副多么重的担子！假如他们在……可他们抗洪救灾去了，“抗洪救灾”，多么危险的词儿，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万一，哎，真是想都不敢想，电影里描绘的残酷，在今天与我们是多么接近啊！这就是军人啊，神圣的危险的随时准备献身的职业。
他们走了，带着神圣的使命，我们该怎么办？这一霎那，大家突然都长大了，懂事了，我们镇定而又仔细地商量着：站好这夜岗，自己管好自己，只要我们在，就要保证整个连队的安全。军械库要多察看，明早要去厨房帮着做饭，大多数同学还不知道抗洪的事，假如她们知道了，会不会不太遵守纪律？看来，只好说今夜团里要评比检查，各班务必准时熄灯睡觉，不准四处走动……我们激动地讨论着、比划着，眼里放着灼热的光，仿佛一场恶战近在眼前似的。我们不也正在成为真正的战士，真正的军人吗？
熄灯铃响了，我们全副武装地走上了岗位。雨鼓点似地打在伞面上，前方是阴暗灯光下雾蒙蒙的操场，多日来暴雨留下的积水反射着灯光，脚下的路泥泞不堪，踩上去一深一浅，总像要滑倒。我们打着手电筒，紧张地环视着。连队驻扎在山上，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大树，冷冷地一阵刺骨阴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多么可怕的夜啊！最可怕的是没有了依靠，平日里只知道抱怨，今儿才知道我们肩负着这样重的担子。而我们，八九十个小姑娘，哪怕全加在一起，力量也是多么薄弱啊。但只要一想到我们几个用自己同样弱小的身体保卫着连队、保卫着全连的战友，又不禁挺直了腰，冒着狂风暴雨继续巡逻。清晨，我们赶到厨房做早饭，才知道全连指战员都连夜徒步回来了，我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换了班我倒床便睡……一阵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可脑子是昏沉沉的。我爬起来揉揉眼睛向窗外望去：战士们已经集合好，在等我们一起早操了，整齐的一排绿色城墙，个个精神抖擞的，仿佛昨夜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的眼睛都有些潮了，有崇敬，有自愧，也有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