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鸡叫

第3版()
专栏：

半夜鸡叫
高玉宝
编者按：在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指导下，群众性的文艺活动有了很大的开展，并且出现了一些出色的工农兵出身的青年作家，高玉宝就是其中之一。他今年二十六岁，生长在一个贫农的家庭里，小时候放猪放牛，受尽地主压迫，后来当了煤矿工人。一九四七年参加人民解放军，接着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到军队以后，才开始学文化，认识了百来个字。他抱着坚定的信心继续学习，并决心要把他的经历写成一本书，来教育自己和别人。经过部队同志们的帮助和领导方面的鼓励培养，高玉宝终于在去年写成了一部长达二十余万字的自传体小说初稿。这里刊登的就是书中的一节（原载“解放军文艺”本年五月号）。这一节等于一个短篇小说，它生动地描写了封建土地制度下农民的苦痛生活和他们的阶级仇恨，同时也画出了地主的丑恶面貌，表现了农民的机智。高玉宝学习文化的精神和他在文艺创作上所表现的巨大毅力，对于千千万万投入文化学习热潮中的工农兵，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力量。
晚上，天已很黑，地里走出了累得晃晃荡荡的人群，这是给周剥皮作活的伙计们。有谁在哼声爬气地说：“困死我了！”有谁骂起来：“那公鸡真他妈的怪，每天晚上，才睡着它就叫了。老周剥皮他也有那个穷精神，鸡一叫他就非喊咱们上山不可。到山上干半天，天也不亮。”有的说：“人家有钱，鸡也向他，这真是命好呀。”有的说：“什么命好命歹，为什么以前鸡不叫的早，现在就叫的早呢？这里一定有鬼。看，我非把那个公鸡给打死不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回家去。为了多睡点觉，伙计们回去一吃完饭就躺下了，有的抽烟，有的说话。高玉宝这几天拉肚子，躺下不大时间，就起来去大便；回来时，到牛圈去看牛槽有没有草，想再给牛添点草就快点回去睡觉。正在这时，他见一个家伙手拿长木棍，轻手轻脚地走到鸡屋边，晚上又没有月亮，也看不见脸面。高玉宝心想：“怕是来偷鸡的，喊吧。”又想：“不，这人一定家中没有办法了才来偷鸡，我要喊了，不就坑了他了吗？我不出声。把鸡都偷走，就不用啼明了，我们还多睡点觉呢。”正想着，又见那人伸起脖子，像用手扪住了鼻子。高玉宝很担心地想：“小心点呀！叫周剥皮听见，把你抓起来就坏了。”看看牛槽里还有草，想早点回去睡觉，又怕惊动了偷鸡的人。心想：“我要出去，把他吓跑了，他不是白来一趟吗？不，不惊动他，我在这看看，是谁来偷鸡。”高玉宝就蹲下，要看个偷的热闹。谁知好半天没动静，倒听到偷鸡的学公鸡啼起明来。玉宝正在纳闷，只见那人又奔牛圈走来，玉宝忙起来藏到草屋子里，正好那人走到牛槽边，划了一根洋火，看看槽里有没有草。玉宝就着火光一看：“啊！原来是周剥皮，半夜三更什么鸡叫，原来都是老家伙搞的鬼！”周剥皮这一啼明不要紧，笼里鸡叫唤起来，全屯的鸡也都叫唤起来。玉宝别着一肚子气没敢出声，又听到周剥皮破着喉咙喊：“还不起来给我上山干活去？鸡都叫了！”说完就回家睡觉去了。玉宝走回屋一看，伙计们都气呼呼地说：“他妈的，早也不叫，晚也不叫，才躺下就叫了。这个鸡真不叫鸡！”刘打头的问：“不知鸡叫什么？”“叫催命鬼呗。我看这样干，再干几天就得累死。”有的说：“我才睡……”有的说：“我躺下，一袋烟还没抽完呢。”玉宝心想：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周剥皮搞的鬼呢，就坐下说：“咱们可省事了，连衣服还没脱下来，快走吧，我有一个笑话对你们讲。”大家忙问：“玉宝，有什么笑话？你快说。”“不，我现在不说，等到路上再说。”大家忙披好衣服，扛着锄头上山。在路上，大伙又问玉宝：“什么笑话？你快说。”玉宝笑了笑，瞪起小黑眼珠说：“叔叔，你们再别骂鸡，那不能怨鸡，是怨人呀。”大家奇怪地问：“怎么回事？”玉宝就把周剥皮学鸡啼明的事全告诉了叔叔们。刘打头的一听这话，气得直瞪着眼说：“今天晚上不干了，到地头去睡觉去。”大家都同意。大家都看着空中不明的星星，走到了地头，放下锄头，打火抽了一袋烟，倒在地上就呼呼地睡了。人困的多厉害呀，那么大的露水，湿了他们的衣服，全都不知道呀。这个学鸡叫，是他们老周家起家的法宝呀。从周剥皮的老祖太爷子起，就有人听说过周家有这一手，一直传到周剥皮这一辈。这样到三遍地快铲完时，把伙计们累跑了；他们就得着了，到秋天便一点粮也不给呀。
伙计们躺在地头上，正睡得甜蜜，忽然觉着身上疼，“哎呀”一声就爬起来，看看太阳出来有一人高了，周剥皮拿着文明棍，狠狠地挨着个儿打呀，把伙计们打得全都爬起来了。周剥皮瞪着三角眼说：“你们吃我的饭，挣我的粮，就这样给我干活？活不干，到这里来睡觉，今天上午不把这一块地给我铲完，就别想吃饭。”回头对牛倌说：“把饭给我担回去。”
原来周剥皮起得早，见伙计们还没回家吃饭，他想：“伙计们还一定给我赶活呢，我何不叫人把饭给他们送去，叫他们在山上吃了，省得来回走耽误工夫，好多给我铲点地。”他就到街上，把屯里放牛的老李头找来，给他担着饭，向山上送。谁想一到山上，见伙计们在那睡觉，一点活也没给他干，气得拿文明棍把伙计们打了一顿，饭也不给伙计们吃，就叫老李头给他再担回去。老李头走后，他又骂了一气才走。
伙计们见周剥皮又打又骂，连饭都不给吃，有的气得坚决不干这个活了；有的要回去找他算账；有的当时就要回家。玉宝笑着忙拉住他们说：“叔叔，我看你们不要走。我有一个办法：咱们大家出出气，把那老小子打一顿就好了。”有人说：“玉宝，你这孩子傻了怎的？人家有钱有势力，又当保长，现在是咱们这里的二朝廷，我们敢动人家一下子吗？”刘万忠笑道：“这小家伙真有好办法。”“叔叔，我没傻，我看你们真糊涂，他每天夜里不让咱们睡觉，他可能想把咱们累死吧，我常听杨叔叔讲故事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这般如此地教训他一顿不好吗？”大家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就这样办。”晌午回家吃饭时，周剥皮还骂呢，大家也没说什么，就过去了。
过了两三天，伙计们把棒子全准备好了。吃完晚饭，把灯熄了，叫玉宝在门后偷着看。等了有一个多钟头的工夫，周剥皮蹑手蹑脚，刚到鸡屋门口。玉宝喊了声：“有贼！”伙计们拿着棒子都跑出来，把老周剥皮捺倒就打起来。周剥皮说：“别打呀，是我。”伙计们说：“打的就是你。看你再来不来偷鸡！”玉宝跑到院子中间喊：“保长呀，快起来，有贼啦，我们抓着一个贼！”这一喊不要紧，鬼子军官正在屋里睡，听见了，他带了两个护兵拿着手枪就跑出来，边跑边喊：“毛贼一个也不要，通统打死。”保长老婆和儿子淘气在屋里听见了，吓的忙喊：“别打呀，……”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呢，鬼子军官“哒哒”照着老周剥皮就是两枪，周剥皮“哎呀”了一声说：“是我！”一头就钻进了鸡屋里。鬼子军官赶上一步又要开枪。保长老婆光着上身，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他是保长。”鬼子才住了手。伙计们忙围上说：“保长从来也没到鸡屋门口过，为什么今天深更半夜的来抓鸡呢。快拿灯来看看。”淘气从屋里拿出灯来一看，啊！这两枪正正打在保长的大腿上，直流血。周剥皮好像大山上的野鸡一样，顾头不顾腚了，他头伸在鸡屋里，好像要吃鸡屎的样子。大家把他拉出来一看，满脸全是鸡屎，坐在那里抱着腿直叫唤。伙计们高兴得也不好笑出来。刘打头的说：“我们都当是贼呢，搞了半天是保长。你为什么半夜来抓鸡呢？”保长哭叽叽的声音说：“别提啦，我在家睡个二二呼呼的，也不知什么东西把我拉来了。”大家忙说：“看这多危险。也可能闹鬼吧！以后可得多注意！”说完，大家把他抬到屋里，鬼子军官叫来了医生给他一看，骨头打坏了，忙把腿包上。老周剥皮倒霉丧气，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再也不敢去鸡屋了，也不能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