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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繁恺 1990-03-30 00:00

雨夜里的一点微火

第8版(副刊)
专栏:

  雨夜里的一点微火
周繁恺
有时夜晚在一条漆黑的胡同里走,猛抬头看见街口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就想起几年前在长白山的那次夜宿。
那时我初做记者,又是头回单独出去,免不得有些紧张。起初县里是为我派了一名朝语翻译的,他和我一路走,就顺手采些山果、榛子之类的东西给我,说城里吃不着。后来他的妻子临产,我们便在一个叫不上名的小屯儿分手。他很内疚地盯着我看,无奈地望着我踏上坑坑洼洼的土路。
天气很好。许多树都染着红色,远处的白头山闪着耀眼的光。
但后来就下了雨。
其实如果一个人在雨中的林间走一走,也许并不是坏事。而我则感到恐惧。那条土路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最后成为一条水沟,我不得不离开它,于是迷了路。我在青藤缠绕的林中转来转去,天黑下来。记得我那时几乎流了泪,我不知自己是否能走出这片林子。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无力。
不知什么时候雨住了,林中静极。隐隐听到几声狗吠,循着声音拐过一座山头,突地看到不远处有一团昏黄的光。我的腿一下子瘫软下来,眼也变得朦朦胧胧。忽然一束光亮摇曳着朝我移来,狗叫得更凶。我努力地睁大眼,一位白衣白裤的老人举着松明火把盯着我。那条黑狗已停止了吠叫,哼哼叽叽地绕着我转,嗅我的脚跟,用热乎乎的舌头舔我的手。老人说了句什么,就连拖带拽地把我拖进一间小屋。
那是一间幽暗的小屋。四壁和屋顶极黑,一盏小油灯静静地坐在松木墩上。老人又跟我说话,他讲的是朝语。我茫然摇头,他便沉默不语,悄悄到灶间去烧水。我躺在暖烘烘的炕上,望着炕头的墙壁。那儿挂着一个小小的像框,一位年轻的军人正冲我微笑,许是年代久远,照片已经泛黄。这是他的儿子么?或者就是他自己?正在发呆,老人从门缝挤进来,瞥了一眼照片,神情变得黯淡,点烟的手也有些颤抖。我似乎从他的脸上读懂了什么,默默地到灶间洗澡、吃饭,然后上炕睡觉。老人把一只酒壶递给我,我喝了几口,头有些晕,不一刻就睡沉。
转天一早醒来,老人不在身边。我穿上刚刚洗净烤干的衣服走向灶间,闻到一阵肉香。老人冲我笑了笑,我这才看清他的嘴里已没有几颗牙,这样一大把年纪的人独守空林,不寂寞么?这样想着,伸手接过老人递来的一碗肉,还有一碗漂着辣椒沫的汤,尝一口,极鲜,许是狍子肉,或是野兔肉。我开始大吃大嚼,老人坐在一边抽着烟,眯缝着眼瞧我吃。
又喝了一些水,我就准备走。老人知道我要走,虽然我们不能用语言交流。他重新换了一套白衣白裤,用背夹子背了我的行囊,就往头里走去。在我跨出那扇用木条编的栅栏门时,我很依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我一下子就惊呆了。我看见屋墙上刺目地钉着一张黑狗的皮。我四处望着,呼唤着昨夜把我引到这儿来的那条黑狗,我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我知道是我把老人孤寂生活中的唯一伴侣吃到了肚子里,忽地泪水就涌出来。
我跟着老人一前一后地走,他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们一直默默无语。傍晚时分,他把我送到一个很大的屯子,我拿出一只打火机送给他,他打了几下,终于打着,就笑着收下。我想再和他说说那狗,他却已转身走到浓重的夜幕里去,沉沉的树影一下子就吞没了他。我知道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位不知名姓的朝族老人,一种莫可名状的心绪重又袭上心头。
这事已过去了许久。也许老人早已从这个世界上消逝,但雨夜中的那簇微火,那个白色的影子以及那条黑狗却时时伴陪着我,总有一丝温暖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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