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空间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新潮启示录

精神的空间
孙毓霜王亮冷冶夫
不是军人，却像战士一样高歌；前方没有硝烟，却像战场一样脸上写满庄重。你若置身于这等情境中，你不感动？1989年春，中共锦西炼油化工总厂厂长刘宝林在日本遇到了这样一幕：红日东升，霞光万道，数百名日本企业工人面对红日，高唱厂歌。一时万木动容，声遏行云……
刘宝林被深深感动了。他一下明白了，这个资源贫乏、二战后满身疮痍的国家，为什么能在40多年的时间里称雄世界。原来，在这个民族心灵空间，储藏了大量的再生性资源——精神。
刘宝林厂长动情地想：哪一天，我手下的工人也像日本工人那样……或者超过他们？
几个镜头。
之一：1990年冬天，大雪狂飞。家住郊区的锦西炼化总厂青年工人赵桂莲为了不耽误工作，竟花80元打出租车来工厂上班。他一天工资才五、六元，花80元，为了啥？
之二：锦西市发大水，家住几十里地外的青年工人张淑萍担心车间机器受淹，竟花四个多小时步行到厂。虽然赶到厂里时险情已排除，但他的爱厂精神，说明了什么？
之三：流窜歹徒强抢锦西炼化总厂附近的储蓄所，炼化工人们闻讯后纷纷跑来。面对被刺成重伤的好几位工友，工人们没有一个临阵脱逃。齐心合力，他们终将歹徒制服。工人们舍生忘死，为了什么？
之四：归国华侨、炼化总厂工程师钟汉彬不迷恋国外优越生活，最后竟累死在工作岗位上。他的行为，昭示了什么？
之五：黄岛油罐雷击起火，损失之重，世界震惊。锦西炼化总厂油罐同样因雷击而起火，数千名党员、干部、群众自发地拚死扑救，终使工厂损失减少到最小。这一事例，显示了什么？
让我们把焦距——对准锦西炼油化工总厂厂长刘宝林。
刘宝林其人
一米七六的个子，不胖不瘦，配身合体的西装，站在那，洒脱得很。方脸，黑发，宽边眼镜后面，双目灼灼有神。第一次面见刘宝林厂长，保你印象深刻。
从1964年考入北京石油学院炼制专业，到1970年入锦西炼油化工总厂工作，屈指算算，28年时光已作流水东去。“浩浩乎时光似水流逝，而唯有人的精神与努力长存！”他步入不惑之年后的人生抒情，恰是对他以往岁月的总结：20多年里，他啥时说过“休息”二字呀！他只是没日没夜不辞辛苦地干，他的血水、汗水、泪水，已化作替代能源流入油罐，去共同加入现代化的冶炼。
历史进到80年代末，中国改革面临的诸种问题都在1989年这个特殊年份交织出来。体制、市场、管理机制、价格体系、产品结构、供需矛盾……剪不断，理还乱，国有企业首当其冲，困难重重。这一年，锦西炼油化工总厂进入了历史上最困难的一年：原料飞涨、价格不变、产品结构亟待调整，资金短缺严重——国营大企业的诸种难题都让总厂碰到了。一时，企业涣散，人们议论纷纷。
正在这危难之际，上级任命刘宝林同志为锦西炼油化工总厂厂长。
一个近两万人的大型企业，如何摆脱当前的困境？如何在激烈竞争复杂多变的市场面前求生存、图发展？归根结底一个字：靠的是人。上任第一次全厂职工大会，刘宝林在分析完厂情、市场行情后，他扔下这么几句：“厂荣我荣，厂衰我耻。完善承包责任制，重振炼化总厂。两年不见成效，我解甲归田！”
“哗——”最爱听“实喀”的工人们掌声一片。
新官上任三把火。刘宝林却来了个新官上任三桶水。第一桶凉水，浇浇那些作风散漫的处室领导干部。上任不几天，刘厂长注意到，上班铃声响过好一阵子了，个别处室领导才慢条斯理地晃进厂院。最令刘厂长愤怒的是，这几位干部的脸上，一点羞愧的表情都没有。干部如此，群众怎能心服！第二天，刘厂长就让总厂电视台的记者扛来摄像机，镜头专找那些安步当车、姗姗来迟的处室领导。然后，总厂电视台向全厂职工播放录像。不消几日，领导层再也没有敢迟到的人了。
第二桶凉水，浇浇旧的用人制度。
刘宝林认为，世间万物中，人的因素占第一位。会不会用人，这是我们事业成败的关键。刘宝林在用人上的观点是：宁用有缺点的能人，不用没缺点的庸人。
为了打破陈旧的用人观念与制度，他采用自荐和群众推荐两种方法。另外，他还设立公开信箱，让群众对总厂发展和建设提看法。凡是有建议信，他每封必读，从中挑选人才。有一位职工，身上有点毛病，但他组织能力强且对总厂将来有独到看法。刘厂长立即决定：用！
小伙子上任一个月，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起先那些有色有声的议论立即灰飞烟灭。
还有位干部，工作上很是勤恳，早来晚走的，就是抓工作没成效。有人把这位干部推荐给刘厂长，刘厂长说：“我需要见实效的工作，不需要只工作无实效的人！”
第三桶水，浇灭“等、靠、要”思想，树立困难靠自己解决的主人翁意识。
几十年计划经济，国有企业不光在制度上，更可怕的是在心理上适应了超稳定的经营模式，所以猛然间走向市场，一般干部的心理准备不足。加上1989年国家情况特殊，总厂个别干部发了牢骚：“原材料飞涨，产品价格不让涨，叫我们怎么经营！”还有的干部说：“我们是大型企业，不像小型企业和乡镇企业那样易转产，国家应当帮着想办法！”刘宝林当头浇一桶凉水：国家能帮着解决，还要我们干什么？现在是向市场经济过渡期，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在多变的情况下自我生存，自我发展。
经过认真调查，反复研究，厂领导班子决定：企业内部挖潜，搞自我消化。
首先是产品结构。90＃汽油、石蜡、地蜡，都是快销产品，利用大企业生产优势，迅速生产，占领市场，效益一定可观。刘宝林下令：投资1000万，干！
然后是大办第三产业。精兵简政，企业用不了那么多人，剩余的劳动力正好办第三产业。饭店、旅店、豆腐店、油条点、加油站、冰棍工厂、劳动服务公司，山头林立，五花八门，一杆杆战旗，上写同样的文字：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同振炼化，共写光荣。
这三桶水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挖掘人的潜能，强调人的精神。三桶水洗去了这座大型国有企业身上多年扫除不了的积垢，企业面貌开始改观。到1990年底，总厂由年初平价油造成亏损2.8亿元的不利情况下，一举创产值18亿，盈利近4亿。
为了使总厂尽快腾飞，刘宝林格外注意科技换代。日本技术立国，实在是棋高一着。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因此刘宝林厂长盯准国际科技走向；瞄准最新项目，他立即奋力去争。
1990年，为了跑三个亿的重油加工项目，他带人亲赴北京。时间就是金钱。刘宝林等不及关系单位出车，他租辆小车逐个跑上级单位。中国石化总公司、国家计委，重点项目，好几层审批，不足下生风地去办、去催、去表情切切言辞，合理地动之以情述之以理，耽误个把月，损失有多大！为了堵一位关键人物，刘宝林厂长拐弯抹角打听到地址后登门拜访。茶不喝，烟不抽，反反复复，总是谈他的项目。老领导见他入“魔”到这种境地，就笑着说：“好，好，我明日就办！”明日？上午？下午？几时？刘宝林厂长来了个穷追不舍。老领导被“磨”得精疲力尽，只好告诉刘宝林准确的时间。刘宝林厂长这才放心地把一大杯茶水一饮而尽。
洪水的洗礼
1992年7月29日凌晨，天忽然大降暴雨，立时洪浪滔滔。不到一个小时，锦西市一片汪洋。机房被淹，民房被淹，低洼处，水没房顶。锦西炼化总厂处于最危难之中。
情形万分危急！厂长刘宝林召开完短暂的厂级干部会议后，就让大家分头行动。大雨如注，广播里“救灾动员”声撼人心。这是凌晨时分，家住厂区附近的职工几乎家家被淹，大家能撇下“小家”来救总厂这个“大家”吗？
我们来看几组镜头：
之一：六区共产党员谭佩文家中受淹，大水把家具埋了一半。谭佩文却对三个儿子说：“广播发出抗洪号召了，咱不能只考虑‘小家’，忘了‘大家’，走，到厂里抗洪去！”
之二：技术员傅文森家离厂很远，知道总厂发水后，他和爱人推着自行车走了四个小时才到总厂。两人顾不得劳累，扔下车子就投入厂区抗洪工作。
之三：污水车间配电盘受潮短路，引起大火，车间外，漂着油污的洪水狰狞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由十几人自动组成人墙形成一道肉体“隔油网”，从而为别人抱灭火器救火抢下宝贵的分分秒秒……
之四：洪水滔滔，大水将地沟里的瓦斯、油污挤出，一遇明火，总厂30万吨原油、成品油、液化气将统统引爆，那就等于爆炸一颗原子弹，后果不堪设想。党委书记尹生发现险情后，立即通过广播发出“严禁烟火”的紧急通告。为了整体利益，烟瘾再大的工人也不吸烟了；为了总厂安危，家属们忍着饿也不开火做饭。多么优秀的工人阶级啊！
之五：洪水最猛时，总厂研究所团支部书记戴万克家中受淹严重。当邻居家传来呼救声时，他毅然冲进隔壁家救出被水围困的老大娘。等把大娘送到安全地带，戴万克家的物品全淹在大水里了。
之六：洪水漫漫，排水泄洪工作极为重要。靠近五里河“铧尖”一带，一个溢流阀始终打不开。水深近2米，下面管线纵横，人若下去会有生命危险。关键时刻，厂长刘宝林纵身跃入水中，在厂长感召下，干部、群众也一个个下水了，你拧一下，我拧一下，终于，顽固的阀门被打开了……
滔滔天水，接地盈天，没有靠上帝施舍“诺亚方舟”，总厂近2万名职工硬是靠自己的力量游向胜利的彼岸。在这里，“上帝”就是总厂1.7万名职工，他们指山削山，指水退水，他们是自己命运的真正的主宰者。仅仅一个星期，总厂就全部复工。
第二层空间正冲我们打开，我们看到，那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比海洋更深、比天空更广阔更自由的人类心灵世界！
走向新的高度
刘宝林最喜欢的是站在山顶上看日出，当红日跃出水面呈现自身的灿烂时，他每每总要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位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这位农民的儿子，他的心头正憧憬着一种红日出水时的辉煌，红日跃上天空时的人生高度：立足国内，走向世界。
现在，他们正在两条战线作战。国内，他们的触角已伸向海南、深圳等开放地区。总厂设在祖国南端的几个公司，不光经销化工产品，还参与股票市场，房地产市场，这几个公司年利润都在千万元以上。国际上，总厂除上几个先进国家的项目外，他们还同香港办了四个大型合资企业。由于重视科技进步，目前，锦西炼油化工总厂的产品已打入世界不少国家与地区。1992年，总厂完成销售收入23亿元，比上一年同期增长近5亿元，实现利税4亿元。
企业蒸蒸日上，刘宝林厂长还有什么打算呢？
党的十四大召开的那一天，刘宝林厂长对我们说了他心中久藏的秘密：建立跨国公司。那该是一幅怎样的画卷呢？……上百层的现代化高楼直耸云端，在它上面，白云正痴情游荡。入夜，灯火齐放，在不同灯束交映中，“锦化跨国公司”几个铜体大字光芒四射！欧、亚、北美、南美……各国化工集团都在此有股份，他们联合生产的产品以及联合发行的股票流向世界各个角落。公司总负责人，中国人，他就是锦西炼化总厂厂长刘宝林。
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现代化特大型企业的企业家，他的梦想——能实现吗？
有祖国作后盾，有手下近2万名精兵强将，我们想，他的愿望——一定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