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 |
1992-03-31 00:00 |
沧海沧海
第8版(副刊) 专栏:
沧海沧海 鹿子 袅袅一缕黄烟在远方升起来升起来,愈来愈粗愈来愈长,幻变成一根擎天柱,把苍黄的大地和冷青的长空连接起来了。 那是什么? 沙柱。人要是碰巧闯进旋风中心,也会被卷上天。 落下来呢? 那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驱车跑了一整天,没见到一棵大树一丛灌木一个人影,蜜蜂呀小鸟呀这些春的使者就更别奢望见到了。这旋动着上升的沙柱,怎能不像磁石般地把我们的视线吸引过去?这可是一天里见到的唯一有动感有生命的东西。 曾为古海曾为桑田被誉为地球史上最原始的古陆之一,令人神往的内蒙古鄂尔多斯高原呵,怎会有这样一片人迹罕见的地方?千沟万壑,万沟千壑,像人身上的微血管密密麻麻地布在2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沟壑间袒露出曾为古海湮没的基岩——红、白、灰砂岩,如同被风沙切割开的一块块巨型三色蛋糕,默默地等待着天地间的盛宴。 砒砂岩,念在口里响在耳边砰然作声,这古怪的名字在字典上却查不到。面对这袒胸露腹的古陆,中外地质学家深为震动,称之为地球上少有的一种地貌,称之为生命的禁区。 谁能想到每逢夏秋大雨来临时,沟壑间黄沙滚滚,那养育了河套人哺育了河套文明的黄土,就像血像泪从坡上流进沟壑冲下百川淌到黄河里去了。每年输进黄河的16亿吨泥沙,有不少就是来自这砒砂岩地区。 如今,它静静地躺在5月的阳光下,任干热风尽情地抚弄它赤裸的肌肤舔着它流失了精血的伤口。呵,哪里还有肌肤,有的沟坡上连一寸厚的黄土表皮都荡然无存,只留下了一副嶙嶙的筋骨。 可是,可是,红、白、灰三色之间那是什么在闪? 绿。一点绿,一片绿。 我们直奔而去。苍绿、褐黄,星星点点,像画家泼上去的水彩,贴在陡直的砂崖上,一动也不动。 走近了才看清,一片荆棘横生在崖壁上,从十几米、几十米深的干沟底一直蔓延到沟口。绿叶,绿叶,在滴水不存的砂石缝里竟冒出了绿色生命。 不远处,头缠羊肚毛巾的高原汉子腰间系着粗绳壁虎似地趴在崖上,抡起镢头朝砂石间刨坑,把一截截褐色带刺的枝条横插进去。 他们在干什么? 栽沙棘。 没水又没土怎么能活? 沙棘的根茎会吸收空气里的氮,制造出身体和叶子所需要的养分。 这么说,在这一片曾被判为生命禁地的砒砂岩裸露区,竟有这样朝砂岩缝里播种绿色生命的人,竟有这样没有土没有水也能生根发芽的植物? 不屈的生命。 我不禁眼噙热泪合掌向生命之神膜拜。 身旁一位在这儿工作了30多年的科学家告诉我,这儿有一大批这样的人。他们异想天开,要把风蚀雨蚀重力侵蚀后泥沙滚滚的沟壑用绿色的沙棘固定住,好让坡上薄薄一层沙土、黄土上慢慢地爬满野草长出灌木…… 太阳烤干了砂区的最后一滴水,在这样严酷的条件下,人为什么还要拿生命去和砂石较量? 为了黄河,也为了证明自己。 有一天,也许是一个牧羊人看到了砂岩上生长着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植物,那叶片一面苍绿一面银灰,羊儿很爱吃。这就是单枪匹马闯进禁区的野生沙棘,蓬勃泼辣的生命力给了人们多么大的启示。 人们留下来了,留在这一片干热的大地上。 人们先在5分地沟试栽沙棘,成功了,就闯进一条光秃秃的砂沟。10年时光,这条黑毛兔土沟就变成一眼望不尽的沙棘林。春天一片绿,秋天一片红。沙棘果酿出的饮料色泽橙红,甜中透酸,别有风味,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果仁还可以榨油,沙棘油能治病防癌,在国际市场上1公斤大约可卖到1500美元。那褐色多刺的枝条可以毕毕剥剥的当柴烧。 沙棘保住了黄土,改变了土壤,杨树、柳树生长起来了,瓜田、谷地开辟出来了。我们尝了他们的大西瓜,瓤沙汁甜,可以称之为砒砂岩酥瓜,到了7月里,那遍地的绿皮瓜可以和哈密的甜瓜媲美。 告别了沧海绿洲,我们又跌进了无边的荒原。 月亮升起来了,冷星像谁撒了一大把碎宝石,闪闪烁烁地缀满天空,那一条条深沟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会把我们吞没。 回望那一点绿一片绿,远了,淡了,如一叶叶张扬的帆,在沧海上沉浮飘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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