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成武 |
1992-05-31 00:00 |
功炳青史风范人杰——痛悼聂荣臻同志
第5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功炳青史风范人杰
——痛悼聂荣臻同志
杨成武
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聂荣臻同志与世长辞了！几天来，我一直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我们党、国家和军队失去一位卓越的领导人，我失去一位最尊敬的、最信赖的良师和益友。
从聂荣臻同志由上海进入中央革命根据地，我第一次见到他，至今已经61年了，我一直在他的指挥和领导下战斗、工作。聂荣臻同志长我15岁，可谓忘年之交。
1931年底，他刚到瑞金时，高高的个子，清癯白净的脸庞，身穿咖啡色皮夹克，英俊而文雅。不久，他来到一军团任政治委员。
当时，正值王明“左”倾路线在我党占统治地位，把“占领中心城市”作为中心任务。赣州战役失利后，一、五军团奉命沿赣江而下。途中，聂荣臻同志听取了毛泽东同志的意见，在向我们团以上干部作了耐心解释后，经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批准，一、五军团向闽西、闽南发展，遂取得漳州战役的胜利。当时，我们这个部队由于不懂闽南话，错抓了一些人，聂荣臻发现后，立即报告毛泽东，并召集会议，教育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更没有抓人权，要求我们赶快查清，把抓错的人放了。这使我们受到一次深刻的政策教育。
随后，我们参加了水口战役和黄陂仙人桥战斗、草台冈战斗。在黄陂仙人桥战斗中，团长不在，我感到指挥力量单薄。这时，聂政委来到我身旁，亲自指导我指挥作战。当敌人进入伏击地域时，我几次准备出击，他却不动声色地说：不忙，不忙。直到敌人全部钻进“口袋阵”，他才要我们发起冲锋，他也跟着冲下山去。
第四次反“围剿”胜利后，聂政委亲自给我们红四团颁发了一面“英勇冲锋”的锦旗，并说：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冲锋不止。
红军开始长征后，在血战湘江，突破第四道封锁线时，我的腿负了重伤。聂政委交待师长陈光：一定要抬着杨成武走，不要寄养在老乡家里。在首长的关怀和医生的精心照料下，我的伤很快就康复了。
1935年1月，为了保证遵义会议的顺利进行，聂政委指示红四团，一刻也不要在遵义城停留，迅速占领娄山关、桐梓、牛栏关、松坎等地，担任警戒任务。七天后，聂政委告诉我们，遵义会议结束了，你们胜利地完成了任务。
5月下旬，红四团在飞夺泸定桥的途中，聂政委指示说：你们要用最高速度的行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任务。战斗一结束，聂政委和刘伯承参谋长就连夜赶到泸定城，要去看泸定桥。我提着马灯，陪同他们在铺了门板的铁索桥上走了一趟。当回到桥中间时，聂政委激动地说：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并说：全国革命胜利后，要在这里建一座纪念碑，纪念我们的烈士，让子孙万代永远记住，是他们的英勇顽强和流血牺牲才有了革命的胜利。
9月中旬，我们夺取天险腊子口的时候，聂政委来到前沿，听取我们的汇报。他说：你们的决心是对的，正面路窄，敌人已组成严密的火力网，从侧面爬上去，迂回到敌人侧背，来它个突袭，定能奏效。他还建议把军团的迫击炮配属给我们，并说：炮弹不多，必须集中轰击隘口的炮楼和敌人兵力的集结点。接着鼓励我们：只要坚决这样做，天险腊子口就一定可以突破。
在吴起镇，我和王开湘团长都患了重伤寒，不久王团长去世了，我的病情也加重了。一天，我在昏迷中，聂政委带着医生来到我的炕前，紧紧拉着我的手说：成武，你的病会好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打击日本侵略军呢！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感到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抗日战争爆发后，我们又一起奔赴抗日前线。我到达原平后，聂荣臻同志派人把我接去，给我交待了平型关战斗打援的任务。战斗中，我们取得腰站打援的胜利。随后，又取得广灵、冯家沟等战斗的胜利。很快，就收到聂政委签发的电报：你团袭占涞源后，前日又将广灵、灵丘间交通完全截断，缴敌大批军需品及骡马，昨日又将广灵占领，给日军之打击与困难极大，予我军和友军以极大的兴奋，成为极好的模范，望继续发扬积极行动之精神，灵活机动之战略战术，以争取无尚光荣的新胜利。寥寥数语，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与鞭策。
1937年11月，聂荣臻同志担任晋察冀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1938年秋反围攻作战中，为了保卫晋察冀边区党政军机关，聂司令员对我说：杨成武，给你一个任务，三天以内不许一个鬼子进入阜平城！尔后，又分别打电话给一、三团，讲清这次作战的意义，交待各团的任务，鼓励他们奋勇歼敌。在聂司令员的精心部署下，我们完成了掩护党政军机关和阜平人民群众安全转移的任务。当日军进城时，他们找不到一粒米、一滴水，无法立足。这时，聂司令员又命令我们将城围住，在外面打援。几天之后，日军被迫弃城逃窜。
1939年大龙华战斗前，我向聂司令员报告了我们的决心和战斗部署，聂司令员复电同意。战斗结束后，我派人将缴获的文件连夜送往军区，聂司令员在电话里告诉我：你们缴获的这批文件，比缴获敌人几百支枪、几十门炮的胜利还大。他们大量核心机密都被我们掌握了。我已经写了报告，随文件一起送往延安，供党中央参考。后来，聂司令员说，毛主席看到了这些文件，觉得它对研究敌人很有参考价值，中央制定的对敌作战的一些方针、原则，有的就是据此而定的。
10月底，我到阜平参加组织工作会议时，接到情报，日军将分三路进攻一分区腹地。我立即向聂荣臻、彭真等同志汇报，要求打一仗。他们表示同意，当即聂司令员命令我：不要参加会议了，立即赶回去，组织这场战斗。还指示说，一定要抓住战机，全歼一路敌人。我不会离开电话机的，你要随时报告战斗进程。雁宿崖战斗胜利结束后，日军企图报复，我建议再打一仗。聂司令员在电话里详细询问情况后，批准了我们的作战方案，并强调指出：你们先以小部兵力在白石口一带迎击敌人，把他们引向银坊，让他们扑空。然后你们隐蔽起来，让敌人寻找你们决战。你们可在银坊东北面示以疑兵，诱敌东进，等他们进至黄土岭后，再利用有利地形集中兵力歼灭它。为了保证打好这一仗，他还与贺龙、关向应同志商量，把第120师特务团给我们作预备队，同时还命令部队牵制可能增援的敌人。日军再次钻进“口袋阵”，大部被歼，中将旅团长阿部规秀被击毙，震惊了中外。
1940年，他指挥我们参加了百团大战。
1941年秋，聂司令员一直活动在敌人“扫荡”的中心区域，指挥主力部队跳到外线打击敌人。在作战最紧张的时刻，他曾给我来电：南下不利，固守不易，情况如何？速告！速告！我复电说：一切都好，如需要，可再派一个团南下接应，请复示。此后，在军区机关距敌人5公里时，他沉着、果断地命令一支小分队，实施无线电佯动，迷惑敌人，亲率党政军机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使日军的“铁壁合围”彻底破产。
到抗日战争胜利时，曾被党中央誉为“抗日模范根据地”的晋察冀边区有了很大发展，晋察冀军区由约3000人发展到32万余人，民兵发展到90余万人，歼灭日伪军33万余人，先后调往其他战略区32个团和25个架子团，为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解放战争开始后，我又在聂司令员的直接指挥下，参加了大同集宁战役、清风店战役、石家庄战役，以及为配合辽沈战役而进军绥远，解放集宁、包头的牵制作战，平津战役和随后的太原战役。他擘画军事，驾驭战争的非凡才能和指挥艺术，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1946年秋，当敌人进攻张家口时，为扭转当时的战场局面，聂司令员派我率6个旅，在地方武装配合下，开辟了平汉线战场。
1947年，当正太战役进入第二阶段时，敌人企图调动我们，以7个师的兵力“扫荡”大清河北地区。这时，聂司令员不为敌所动，说，敌人的行动，早在预料之中。北面的地方部队正与敌人周旋，你们按原部署行动。聂司令员的这个决心，使敌人一筹莫展。此间，聂司令员一直在第一线指挥，牢牢地把握着战争的主动权。正太战役的胜利，正是他坚定不移的指挥的结果。
1948年8月，我随聂司令员一起到平山县西柏坡毛主席的住处，接受了进军绥远，配合东北作战的任务。为解决入绥后的困难，毛主席让薄一波同志拨给我们10万现洋和一些布匹。这天夜里，我同聂司令员住在一间房子里，谈了许久，我深感任务重大，司令员和政委的职务最好不要由我一个人担任。于是向聂司令员建议，请晋绥分局书记、晋绥军区政委李井泉同志任政委。他马上表示同意，第二天上午，又和我一起请示周恩来同志，尔后报告毛泽东同志，得到批准。为配合东北我军作战，聂司令员在派大批部队和大批干部支援东北的同时，率部在冀、热、察、绥地区，对国民党军队进行了6个月的进攻战役，歼敌5．6万余人，解放城镇40余座，多次调动敌人，使之无力增援东北，从而实现了中央军委和毛主席关于拖住傅作义部，不使其出关的战略意图，保障了辽沈战役的胜利，同时也为平津战役创造了条件。
平津战役中，我在蓟县平津前线司令部见到了聂司令员。他向我谈了敌情，分析了傅作义的情况和全国的形势，使我感到聂荣臻同志不仅是一位会领兵打仗、转战沙场的战将，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不仅是卓越的军事家，也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
在抗美援朝、西藏平叛、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援越抗美中，我和聂荣臻同志的接触更加频繁，使我感到他具有非凡的气魄、胆略和远见卓识。在我军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中，在研制导弹、原子弹、氢弹等尖端武器中，他作出了不可磨灭的重大贡献。
在“文化大革命”中，聂帅被诬陷搞“二月逆流”，搞“华北山头”。他实事求是，坚持原则，同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进行了坚决斗争。当我遭到迫害时，聂帅打电话质问叶群：你们说的杨成武的黑后台究竟指的是谁？随后，又到林彪那里，问他：杨成武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把他打倒？聂帅还写信给毛主席，讲了他对我的看法。不久，毛泽东同志当面对聂帅说，如果讲杨成武的后台，第一个就是我，第二个才轮到你。在逆境中，聂帅总是想方设法保护知识分子和老干部。毛主席说，荣臻同志是个厚道人，敢于承担责任。
1987年，聂帅从繁忙的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和病重期间，我经常去看望他。他对我党、我国、我军的建设仍然非常关心，对改革开放和祖国的统一大业念念不忘。
今年5月上旬，听说他的病情加重，我十分不安，多次询问病情。后来，当我听到他病情有所好转，感到宽慰，没想到很快噩耗就传来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立即招呼家人，驱车前往，我多想再看一眼我一生敬重的老首长啊！
聂荣臻同志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他用近一个世纪的言行矗立起一个功炳青史、风范人杰的形象，铸造起人民心底的丰碑。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身经百战的不朽功勋，不会忘记他呕心沥血的卓越贡献，不会忘记他对我的关怀、培养、勉励和批评，不会忘记这61年间他给予我的谆谆教诲！
聂荣臻同志，安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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