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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昌忠 1993-12-31 00:00

大雪小雪又一年

第12版(副刊)
专栏:大地文学副刊

  大雪小雪又一年
姚昌忠
陕南年关,跟江南一样,常常阴云密布,阴沉沉地板着脸。低垂的云层像一大块厚厚的天幕,遮盖着下面的山川、田野和生灵。土地还睡,但生活在跑,庄稼人的脚步正在加快,汽车拖拉机摩托车以及号称现代木牛流马的双轮架子车更跑得欢。因为过了年,翻开新皇历,那时就由不得人了。
老人们都说,陕南地方土气厚,冷得快也热得快。过了年,眨眼间春天就到。山本来就绿,河水也没上冻,春风一起,柳树就返青,桃花就哗哗哗地齐声闹开。土地爷性子也急,不等开春就抢季节,历来如此。改革开放以后土地爷的性子就更急了。要往地里送肥,要借牛租牛,要抢水,要灌水来做田,赶牛下地把休闲一冬的麦地改成水汪汪的稻田。谁都忙,就是燕子不忙,成群结伙地在犁开的水田上空飘。这些年来消息一年一变,杂交稻早已更新换代好几茬,当家的要不趁冬闲跑集市跑茶馆跑推广站听毛头小伙子闲嗑,这田还怎么种?
然而现在至少从表面上看大家都不忙。土地还抻开胳膊擗开腿酣睡着,懒洋洋的连眼也不睁,不去看低得快贴到它身上的灰蒙蒙的云层。小麦的根株也密布在早已收割了的地里赖着不走。近旁隔一道田埂倒有一片油菜,就它绿,别的都呈灰褐色,连山连房屋连人都这种颜色,就连山底下的柑橘树也绿里带灰,不起眼不带劲的样子。因此要是坐在飞机上看秦岭以南巴山以北的这块盆地,似乎就这股灰褐色,似乎都在休闲,都在歇息。
但其实不在休闲也不在歇息,生活在奔跑。越近年关,陕南跑得越快,这里的庄稼人的脚步也越走越快。庄稼人步子重,如果趴在地上听,老远老远就会听到他们咚咚咚的脚步声,细心的文学家还会听到也是咚咚咚的急剧的心脏跳动声。今年已经下过大雪,不记得下过几场。现在已经化了,就连碾米坊背后最背阴角落里的积雪也化光了。还不够,还会下。眼看天色阴沉,年前还得有一场雪。过了这场雪之后就开春,土地爷一觉睡醒,地气就转暖,开春后地里的农活就正式开张。因此如果上街,越近年关人越挤,村里也这样,人声车声鸡啼狗吠以及妇女娃儿们的嘻笑与哭叫声也越嘈杂。人们都在忙,女人们闭上了爱闲聊的嘴,老人们似乎腰也不疼了能够帮着多做些杂事了。但从表面上看,似乎村庄还在休闲,还在散荡,见了面,还是“吃啦?”答:“吃啰!”虽然早已不再为嘴忙,但千百年来饿怕了的中国农民,一时还改不了口,不知是说“你好”或“生意好”,还是“古得冒宁”。
才过午,天色就暗了下来,云层急剧下压,低垂着,几乎就在头顶的样子。村庄一片静,喧闹突然消失,就像迎亲的锣鼓喇叭大声奏鸣的乐曲突然止住,一个有经验的老年人抬头望天,说声“要下啦”,拱拱肩,缩起脖子抄着手踏过门坎进屋去了。他肋下挟着才从街上买回来的大红春联,那是街上中医“扁鹊先生”写的。他店堂里挂满了这种旗子,因此人们叫他这个名。每年扁鹊先生门口支起门板代众人写春联的时候,庄稼人就知道年关到了,而且天大半也该下雪了。因此人们买回了扁鹊先生的春联也就买回了一年结束的句号,当然也买回了开春大忙的起步信号。
果然,还没等他吆喝正在西屋灶火房里忙乎的婆娘调糨子,天就落雪了。雪先是细碎的微点,散乱不成形状,稍后渐渐成形。先是小六角,然后大六角,渐渐地跟鹅毛一般大,成了片,虽然这里的庄稼人不怎么养鹅,只觉得雪很快下大,外头地上已经蒙上一层白。再往后,黄狗回来了,它在外头逛悠了一圈,回到屋里抖一身雪,讨几声骂,想想又窜了出去,钻进大片大片的纷飞大雪里不见了。这时雪真的下大了,近树远山很快隐没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已经分辨不出外头天上的云层和白雪的界限,天地之间也很快混沌不清。老人们说,陕南地方不但土地爷性子急,天老爷也性急,下起雪来没日没夜地往下倒,恨不得一口气把地上的一切全变白。傍晚了,回家来的后生娃子们把门外雪地踩出一串足印,怕有半尺厚了吧,这一会儿工夫!那么果然又是一场大雪了,跟天气预报说的一个样,明年究竟种多少杂交稻种多少洋县黑米还是种更来钱的别的?望着屋外迷天罩地般的大雪,看着门柱上才贴上去的大红春联,屋主人的心里嘀咕开了,他又得修改他辛苦盘算过多次的种植计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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