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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同一悲壮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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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5-12-22
第12版(副刊)
专栏:

  赴同一悲壮
丁继东
火车咣咣当当地开了两天两夜,从第三天早晨起,西部的苍凉就再也没有走出我的视线。
似乎是我身边谈起高原的人太多了,高原在我的脑海里早已是一种神往。人们说高原的天蓝得极美,会让都市看惯了繁华的眼睛变得清澈;人们说那个被称作魔域的地方,深藏着一种神秘,能吸引人走向一种成熟,领略心灵的博大。一个从高原上下来的兵跟我说,在高原有一条路,上路了车都不回头。于是我问自己:义无反顾地出发,就一定能达到预想的彼岸么?我无法回答,但却痴迷上路,告别了内地炎热的季节。
窗外绿的颜色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完全就荒芜了,一望无际的沙漠般的土地出现在视野里。车窗外全无妩媚,所见的山是秃顶的山,山顶上罩着万年的积雪,蔚蓝色的青气好像波纹似的,在山峦间荡漾着。偶尔闪过赶着羊群的牧羊娃,在黑的山,蓝的天的背景下,映出高原的苍凉和孤独。直到看得眼睛发累,我收回视线想拿出本子来写点什么的时候,字在我的眼前变得跳跃起来,变得模糊。在内地,熬夜熬得再晚,我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于是我真的相信,世人们传诵的那个神秘的世界屋脊就在我们的车轮下了。
同行的格尔木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那男人穿着陆军的军装,挂着一副神气的少校的肩章,很矜持地坐在一旁,不怎么参与他妻子和我之间的谈话。那女人长得很瘦小。她告诉我,她是随丈夫到高原来工作的,她很快就适应了,只是苦于孩子没有地方上学,只好把孩子送回湖南老家。夫妇俩每年的休假全用在了长途跋涉去老家看孩子上。眼下是刚刚看了孩子再回男人的部队上去,一个单程的路线,他们已经走了五天了。那妇人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她把视线转向车窗外。
我在高原一个名叫“格尔木”的地方住了下来,主人给我安排了一个向阳的房子。安顿下来推窗南眺,一条墨黑的路带直通天涯,成了我每天的朋友。
据说当年慕生忠将军带着修路大军修路的时候,先后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之后,援藏物资便由百余天的长途跋涉陡然间缩短为三天。在这史诗性的跨度背后,是无数生命在40多年的岁月里写下的人生“路”史。那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和看到关于人和路的故事,让我不由得相信,那条路上的每一颗石子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那路每天都看着我,给我讲着那些石子的故事,宛如一位睿智的朋友。
经过几千年的风雨,高原该是中国变化最小的一个地方,我是这么认为的。在这样一个少有人来的地方,它竟然没有什么破败感与潦倒感。是不是在这少有生命的禁区里,人的生命才得以焕发得更加辉煌呢?
月亮升起来了,眼前的山显得更加巍峨怆然,京都里人很多,王府井大街的日流量说是每天有30万之众。而这里躲开了那样的热闹与嘈杂,静静的,纯纯的,藏着一种神秘与离奇,也藏着一种诱惑。我静静地坐在黑夜里,听着高原的呼吸声,它总是静静地面对着我,不说什么,从不说什么,特别是不说属于过去的光荣,还有这里带给人的身体上的伤害。偶尔有行驶在青藏公路上的夜行车,把一声鸣笛还有一线光明献给了夜空……
在很多的地方,只要是我一个人旅行,我总是孤独的。在高原,我没有感受到孤独,尽管这里几十里地没有人烟,百十里地见不到水。
我却真真实实地站在这里呼吸着,这里氧气不足,这里日间的紫外线足以使内地的精心保养十年的皮肤在几天之内变得异常粗糙。上个坡,要先喘几口气,晚上睡觉不敢太快地翻身,否则,你就缺氧,寸步难行。
我曾问过一些与我年龄相仿的从内地来的青年,为什么愿意用青春的生命在高原上生活,他们总是吮着干裂的嘴唇笑着,然后给你讲一个战友的故事。这让我记起有一位去过高原的诗人写道:四十几岁的老者,二十几岁的儿郎,以同一个使命,赴不同的悲壮……
我沿着青藏线走过,印象最深的是在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看到的雕像。从1954年到1994年40年间,先后有600余名总后官兵在青藏线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青海省人民政府在唐古拉山口树立了一座玉石军人雕像,成为历史的丰碑!
站在唐古拉山口,面对着祖先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曾经面对的几乎是同一样的自然景观,凝神遥想,感觉风声依旧,高原默默无语。难道这块封存久远的高原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也不想让我多了解些什么吗?
山上的一草一木,风中的一呼一吸,都仿佛透露出一位长者精神上的矍铄与强健。可以想象得出,几千年风沙中的演变,把一位纯情少女足以培养成了智者与彻悟人生的人。这里是不是藏有让我们思索的审美观念和人生观念呢?
最沉重的艰苦,连接着最无华的奉献。除此之外,谁还会来到这样的荒寂地带。而那条公路,或许只有那条公路懂得为什么一代代人还在这里。
战火硝烟的年代,谁也没有资格去嘲笑兵的微薄的地位和津贴。在和平来临的今天,在钱的作用下,有很多人可以为之匍匐脚下,愿意为钱而牺牲一切的时候,我们军队的士兵,每个人只能拿到一小点可怜的津贴,但却在从事着这个世界上最苦的职业。
我已经过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当我在高原的风沙下变得又黑又老,青春的印记全无的情况下回到北京,回想起高原,仍觉得眼眶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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