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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个志愿军文工团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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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4-02-01
第3版()
专栏:

记一个志愿军文工团员
若水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刚到朝鲜不久的时候。那晚赴朝慰问团演戏,礼堂外面挤满了人,门一开,大家一拥而进。一个小家伙在人缝中乱钻。人丛中有人逗着玩问:“这个小不点是谁呀?乱挤!”“小不点”回过头来,眯了眯眼睛,没答话,又一股劲往前钻。
第二天我又看见她了。那时她和好些中国人民志愿军同志在一起。我们相互交换姓名和通讯处。她也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了自己的通讯处。从此我们便相熟了。
她只有十六岁,文工团里数她最小。她的相貌是平凡的:两条短辫子,微黑的皮肤,颊上有几点雀斑。她走到那里,那里就热闹起来,只听见一片声叫:“小陈敏!小陈敏!”
小陈敏入朝才一年半,变化可不小。人家跟我讲她从前的故事:刚到朝鲜,碰上了飞机,她也不躲,好奇地想看看扔炸弹。猛地一个炸弹落下来,把她掀倒在一个坑里了。人家赶快过去扶她起来,一看,浑身是土,幸好没受伤。她心神一定,哇地一声哭开了,说:
“我妈知道不知道呀!”
她妈又不在朝鲜,哪里会知道!
我问她:“你想家不想呀?”
“开头也有点想;现在不想了。我呀,就情愿在部队里呆一辈子。”
停一会,她说:“我就喜欢部队生活。革命大家庭比哪儿都温暖。妈也爱我,可只关心我吃得怎么样穿得怎么样。部队首长就不同:他对你挺照顾,可又是有原则的。你有错误,他不迁就,而是帮助你改正。”
“这里生活苦吧?”
“不苦。祖国人民供应得挺好,样样都替我们想到了。也有苦的时候,可是精神上很快乐。”
她跟我讲故事。过去行军时,她一个人背三十斤东西。人家要代她背,她不服气,结果走着走着就掉了队,还是别人抢过她的东西背上了。晚上睡觉,二三十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那时正赶上雨季,屋子发潮,木头墙上面都长了蘑菇。她睡在墙角里,脸就贴着蘑菇了。夜里尽漏雨,衣服被子全湿透。她们把锅、脸盆、罐子全都用来接雨。还不够,就连胶皮鞋也吊起来接雨。醒过来一看,好些人的身子都浸在水里了。虽然没睡好,大家还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越是艰苦,大家越是团结友爱。到一个住的地方,大家都抢坏地方睡。小陈敏受到的照顾特别多,她觉得周围的人全是她的哥哥或姐姐。
去年夏季反击战中,小陈敏也去过前沿阵地。她跟另外一个有经验的男同志一起,带了花,带了糖果去慰问战士。上前沿得爬山。有些山又陡又高,“上山四条腿,下山坐电梯”。一路上还得通过好几道封锁线。她腿短,可跑得飞快,一面跑一面摔交。她对摔交满不在乎,爬起又摔倒,摔倒又爬起。有一回一个炮弹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爆炸了,没炸着她。她爬起身来还乐得格格笑;再一摸脑袋:哎呀,帽子没有了!原来帽子给炸飞了。
“那你不怕呀?”我问。
“不怕。只要你抓住炮弹的规律就容易躲啦!”她说。
她一到前沿,总要使战士吃一惊:“哎呀,怎么你们也到这个地方来了!”可同时也很高兴,立刻围了上来。他们两个就又是说,又是唱,完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结束了,班长就问大伙:
“同志们!咱们用什么来回答文工团同志的慰问呀?”
“打胜仗!”战士们雷一样地回答。
于是他们两个又到别的阵地去。气还没有喘过来,咽一口唾沫又唱。
战士渴望听见文工团员的歌声,文工团员必须面面照顾,那儿都去。小陈敏说:“有一回才好玩呢。有一处地方离我们挺远,那儿人又少,我们没有顾得上去。他们就来电话了,说想听我唱歌。我说,‘好,我就来吧。’他们说:‘甭来啦,你来我们也担心;就在电话里给我们唱一个吧!’哈,真逗!我就对着耳机,一连给他们唱了三个。”
小陈敏歌子记得多,一天到晚尽唱。她的嗓子也的确好,我听她唱过几支朝鲜歌曲,非常清脆。战士最喜欢听她唱歌。她唱着唱着,大伙也都跟着她唱起来。伤员也说:“小妹妹,你这一唱,我的伤口也不痛啦!”她一唱完,大伙总是叫:“再来一个!”她马上再来一个,从来不拒绝。也有的战士说:“你别太累啦,留着嗓子吧!”她说:“没关系!我的嗓子唱不哑。”
但是她的嗓子终于唱哑了,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难听。她急得想哭:“怎么办呢?这个嗓子唱出来还能叫战士听着高兴呀!”她就做些别的事情:乘战士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在他们房间里贴上画,贴上标语,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找出他们的脏衣服血衣服来洗;在他们的床头偷偷放上一封自己写的慰问信,祝贺他们胜利归来。过几天嗓子好了些,她又跑到前沿去唱起来。
“有时在坑道里演唱,真气闷。”她说。“人太多,洞又窄,简直透不过气来。里面一片黑,加上又累,一进去就困。有一回我唱着唱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一个声音说:‘怎么没声音啦?’我猛地一想:还没唱完呢!连忙振作起来接着唱。”
我和她都大笑了起来。“那你有多长时间没睡啦?”我问。
“嗄,那一次就接连四天四夜没睡。”她淡淡地说,“走在路上,腿软得像棉花,不听自己使唤。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明明一条大道,走着走着就走岔了。上面飞机在扫射,我还不知道呢。真笑死人!”
我不由得又注意看了看她。她还是那副脸:黑皮肤,几点雀斑,带点俏皮相,眼睛总是喜欢眯起来,一眯,就只有两条缝。完完全全是个普通女孩子,倒退两年的时候还是个又娇又嫩的娃娃。四天四夜没睡觉?就是她?
“你怎么能作到的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哇!当时不觉得什么,过后一想,连自己都奇怪。真的,在学校里的时候,我要是开了三个钟头的夜车,第二天就头昏一整天,什么都干不了。”
“其实我们这个算什么呀!”停停她又说。“你没看见战士呢。几天几夜没睡觉没吃饭,几百公尺的高山,一冲就上去了。有的腿负了伤,不愿叫人抬,爬着下来,一面爬还一面唱。见了人就叫:‘今儿个打得真痛快!我够本啦!’”
我递了半个削好的苹果给她,听她说下去。
“战士就是可爱,叫他们最可爱的人真一点也不错。”她咬了一口苹果,接着说。“打完仗下来,你瞧他们一个个又黑又脏,瘦得不像人样,可是你还从心眼里觉得他们可爱。”
“你跟他们做了很好的朋友吧?”
“当然啰。”她掏出她的纪念册给我看。那上面满是战士的题字和相片。那许多话都写得很亲切,有的叫她“可爱的陈敏同志”,有的叫她“亲爱的小妹妹”。
“下连队呀,就得和战士打成一片。”她说,“要慢慢摸他的心。一跟他弄熟了,他就拿你当亲人,什么话都跟你说。听他们讲打仗故事才过瘾呢!”
“看见这张相片吗?”她指给我看一张战士的相片。接着就讲了一段故事。
这个战士叫李家驹。反击战以前,小陈敏下连队去辅导文娱工作,跟他弄得挺熟。他们常在一起聊祖国,聊将来。“将来祖国十年计划完成后,我们在那儿呢?”小陈敏就说:“那时候呀,你一定当上了军事学院的学生,信不信?”李家驹乐得合不拢嘴,也说:“那时你一定成了出名的歌唱家,在国际比赛会上得第一名。你一定到我们学校来表演吧!我们好好欢迎你!”反击战开始了,出征前的誓师大会上,小陈敏献了一束花给李家驹,对他说:“祝你打好仗,咱们庆功会上见!”李家驹说:“没问题,你等着我的胜利消息吧!”
过了三天,陈敏也到前沿去慰问了。她到了李家驹那个班,可没看见他。班长告诉她:李家驹负伤了。
“伤重不重?”她着急地问。
“不轻。”班长说。“他打得挺顽强,是个硬骨头。三处挂花了,还不断喊着冲。我跑上去替他绑扎。他说:‘你是对战争负责的。别管我,赶快上去,别误了时机!’他真是好样的!”
第二天陈敏在医疗所看见了李家驹。她安慰他,他只是摇头,表示听不见。原来他的耳朵被炮弹震聋了。她急了,把嘴凑近他的耳朵去唱歌,希望使他高兴。可是李家驹的眼睛湿润了,他说:
“小陈敏,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完成任务就负了伤……”
陈敏大声说:“我才对不起你呢!你是英雄,我却什么也没有做!”
李家驹还只是摇头。……
“后来呢?”我问。
“后来——”她停了一停,说,“他牺牲了。我亲眼看见他死的。他对我说,‘别难受,给我唱一个吧!’我就唱,唱着唱着,他的眼睛就闭上了。”
这时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含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后来我哭了。”她说,“我第一次感到那么难受。人家把什么都贡献出来了,可我呢?我就恨自己能作的事太少,只会唱唱歌……”
“不,”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为祖国做得并不少,你比我们很多成年人还做得多呢!”
我们回国之前,部队和慰问团共同举行了宴会。我端起一杯葡萄酒给她:
“小陈敏,喝吧!我祝你健康!”
她微笑了:“我也祝你身体健康。将来我们通信吧,我要寄给你一张在前线的照片……”
志愿军里有不少这样的女孩子,她们把最宝贵的青春献给了血和火的革命斗争,献给了人类最壮丽的事业。她们是战地的花朵,是祖国的骄傲。她们在飞快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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