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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坡上的人们——访问金县友谊果园集体农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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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6-08-01
第3版()
专栏:

凤凰坡上的人们
——访问金县友谊果园集体农庄
本报特约记者 萧乾
三、农庄上的客人
来农庄以前,生活上我是准备吃点苦的。可是晚饭的时候,我只撕下两角多钱的“农庄餐券”,炊事员就笑眯眯地由厨房的洞洞里递给我一盘红烧鸡块,一碗热腾腾的白菜豆腐汤,一个大得我发愁会吃不完的馒头。
饭厅里密密匝匝挤满了人。这里有单身的庄员,也有各地来的客人。一个个子不高、戴着深度近视镜的女学生,胸前佩着“沈阳农学院”的徽章,一边夹着软炸虾仁,一边津津有味地讲着昨天放假,她去找一个在得力寺农庄实习的同学,他们那里新近用卡子捉到一条母狼。她先形容了一下庄员们分到的狼肉有多么香嫩,然后又杀风景地说:“可是公狼天天到庄上来,嗷嗷地一叫就是半夜,弄得胆小的同学一擦黑就不敢出去了。”
在饭厅一个角落里,我看到了农庄的麻主席。他迎头先向我解释说,爱人(是农庄上十个生产队长之一)上金县开会去了,他今天也加入了单身汉的队伍。我告诉他没想到在山沟儿里会吃到这么好的菜,他说:“俺们这位大师傅就是有两下子。他是留过学的。”细一追问,才知道这位原籍河南的大师傅从前在沈阳给一个大地主当过厨子。地主嫌他的手艺赶不上馆子,特意派他中午到探花楼去“进修”。
主席讲到这里,那位穿着白围裙的大师傅正在隔壁响亮地敲着炒杓,随后像魔法一样,炒杓底儿上立刻就闪出一道贼亮亮的火光。
“不含糊,人家留了两年学呢,”麻主席很有风趣地推荐着农庄上的这位专家。
主席吃饭是行军式的。他站起来走了,这时候,我发现一个年纪五十开外的老庄员坐在我斜对面,正端着碗小米粥,唏哩呼噜地喝着。
“爱人也开会去了吧?”我凑过去,套用着刚才学来的公式。
他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他没有爱人,只在山东老家有位八十多岁的老母。
“爱人去世啦?”我又猜了一下。
“不,压根儿就没娶过。以前,哪娶得起!如今晚儿,唉,没人肯来啦!”
我望着他那歇了顶的脑袋,和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心里想:旧社会剥夺他的一切,新社会都能替他弥补,可就是青春,那是没法子弥补了。
这个人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又好像宽慰着自己似的笑了笑说:“家不家的,没啥。农庄就是俺的家!”
饭后,单身的庄员各自回了队部,来实习的女同学多半分睡在庄员家里,男的睡在俱乐部的舞台上。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五、六个客人。这里,除了我以外,可以说都是专家:有农林局派来的病虫学家,有来帮农庄修水库的工程师,有正给庄员开技术班的见习农学家,还有中国保险公司派来深入农庄生产过程、好研究保险条例的技术员。在烛光底下他们一个个从皮包里拿出“苹果总结”,“旅大区棉虫蔓延图”一类带来的文件,然后掏出笔记本来,跟他们白天在生产队里观察了解的实际情况核对着。
月亮爬在大和尚山边上,从窗口探着头。我们几个同炕的客人就趁着淡蓝色的月光扯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共同感到兴趣的题目:自然灾害对农庄的威胁。
保险公司的同志说:“风这玩意儿可真不善,一晚上能刮掉六十四万斤苹果!”那位高高个子、穿黄咔叽制服的病虫学家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镜,用不容人忽视的庄重语气说:“风还算不上果树顶大的敌人,果树顶凶恶顶顽强的敌人是虫子。你们猜猜看,一条蚜虫一年繁殖多少代?”大家都屏了声息,静等着专家宣布这可怕的数字。“四十几代!”他是咬着牙齿说出这个数字的。接着他又说:“根、茎、枝、果全吃的棉虫是十三代,啃叶子的红蜘蛛是七代。还有专门往苹果心儿里钻的桃小食心虫是两代!”
这位专家感到他这一串惊人的数字吸引住了大家,就进一步分析说:“用苹果换钢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苹果运到满洲里,买主儿要抽查,一箱子生了虫,一列车的苹果都成问题。就是运到了目的地,人家也还要拿显微镜检查。今年有了毛病,明年就不好出口了。……而且咱们政府为了国际上的信誉,为了贸易道德,有虫子的自己也不让出口啊!”
从沈阳来的见习农学家接着说:别只瞧见果树的利润比普通庄稼大,心可也操老了去啦。一年四季没个闲。冬天要剪树形,春天一道道地灌溉施肥,还得不断地喷硫磺水儿,刮树皮。去年农庄规模还小的时候,庄员们做了不少只大筛子,把几万棵果树下面的土都筛遍了。女庄员成天跪着筛,裤子也磨破了,筛出百十多斤“桃小”的虫蛹来。她们的口号是:掐死一条虫子,就保证一百二十五斤苹果的质量,那就等于二百五十斤钢!
说到这里,病虫学家就着烛光和月亮,摊开“旅大区灭虫规划”给我看。这可以说是人民政权使用科学武器跟病虫作战的部署。黄澄澄的烛光在这位专家的脸上跳跃着,月光把他向窗的半边脸照得有些青癯。他一只手扶着桌角,另一只像前沿上的指挥官似的在地图上比划着:红线是封锁区,箭头指的是可能蔓延的方向。然后他抬起头来,很有把握地说:“这些害人的东西没多少日子好活啦!咱们一方尺一方尺地消灭,两年以内,足可以叫这个地区的棉虫绝了种,不出五年,可以根除红蜘蛛。”
显然,在这个宏愿前面还有一场激烈紧张的战斗。
四、老少饲养员
在绿色的凤凰坡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幢幢白色的鸡舍。去年农庄除了供给庄员吃,还卖给供销社十九万个鸡蛋,那就是从那些鸡舍里一个个捡的。
上了年纪就不能学新东西了吗?四十八岁的麻振久可不相信这套“成规”。他一向没养过鸡,更没养过这种一来就中暑、二来就感冒、又娇又嫩的“洋鸡”。然而从前年三月起,农庄就把他派到牲畜队养鸡组来看鸡舍,从早到晚,给三百五十只红冠子,白羽毛的莱亨鸡当饲养员和警卫。两年来,麻振久不但摸熟了鸡的脾气,并且能从鸡的嘴巴、肛门和腿部的颜色判断它们下蛋的能力。
每天黑早交四点,他就起来喂第一遍,晚七点喂完第六遍,他才轻轻关上鸡舍的门,打发那些“宝贝儿们”去睡觉。食好喂,水可难喂。冬天得给它们温水喝,热天他特意到山坡底下的一口井里去舀凉的。鸡不喜欢喝脏水,盆子老得刷得干干净净的,每回别添多了,得勤着添。这样,鸡才会撅起尾巴一个劲儿地喝。光给它们吃喝还不行,得叫它们做做“工间操”。麻振久把菠菜吊得不高不矮,叫鸡能吀着点边儿,可又吃不着。这样它们自然就会伸长脖子,拔起掌来,扇动翅膀,活跃地做出各种运动的姿势。
到鸡舍这两年他累没少受,急也没少着。前年冬天他请了趟事假,托别人替他看看。鸡闹着要出来,那人也不问气候,三九天就把鸡放出来了。于是,百八十只鸡都病了。这下把麻振久急得直跺脚。他连夜给鸡打盘尼西林,用硼酸水洗,往嗓子里点碘酒,好容易一只只才算是都救活了。
去年七月,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约摸两点多钟光景,麻振久听见鸡嘎嘎嘎地叫了起来。他披上衣裳,抄起电棒一照,喝,一条恶狼的前爪正趴在鸡舍的窗棂上,眼睛贼亮贼亮的。麻振久抓起根棍子就追,那家伙夹着尾巴溜到山后头去了。
冬天,也不知道从哪家跑出一只老鹰,脖子上还拴着一根铜链子。它一爪子攫住一只鸡。麻振久正在给鸡拌食,忽然心一跳,立刻感觉出了乱子,转过墙角,果然老鹰正把那只鸡按在地上,准备下口。麻振久来不及抄棍子了,就弯腰抓起一块石头,狠命朝这个闯入者砍去。老鹰给砍了个跟头,受了伤,歪歪斜斜地飞掉了。麻振久给那只鸡压了惊,上了药,包裹起来,过了几天它居然又下起蛋来。
今年“五一”那天的下午,他又听到鸡扑扇起翅膀,惊叫起来。这回,一只鸡已经叼在狐狸嘴里了。麻振久还是不甘心。死活也不能叫它尝到甜头。他在梯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追到半山腰他硬打狐狸嘴巴里把一只血淋淋的死鸡抢了回来。从那以后,狐狸再也没上过门。
我们谈话的时候,成群的莱亨鸡不断飞到窗棂上,眨着眼睛朝里望,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我问麻振久可不可以给他在鸡舍里照张像,他摸了摸下巴,寻思一下,然后对我郑重地提出条件:“同志,你可得先消消毒,进去的时候贴着篱笆,慢慢地走,别吓着它们。什么也别摸。”
鸡舍外头有一个装满石灰的木匣子,他很仔细地盯着我把脚在里面踩了几下,才点头放行。仪式的隆重和认真,使我感觉进的简直不是什么鸡舍,而是神圣的庙堂。
下山的时候,我们又走过一座鸡舍,碰见一个细高个子,脸上还带着不少稚气的小饲养员。他刚喂完鸡,正拿着个空簸箩从鸡舍里走出来。这就是前年入庄的高小毕业生赵国勤。
这时候,几百只莱亨鸡都挤到长长的食槽两边,伸长着脖子,随吃随从喉咙里喀喀喀地发出满足的声音。
我们站在鸡舍外头跟他扯开了。
“养鸡这门学问可深远去啦!”他歪着脑袋很严肃地说,像是有所感触,又像是告诉我小看不得这一行。也难怪,农庄送他到营城子的试验站去学习了七个月呢,饲养、孵化,甚至连解剖都学到了,回来他满以为这回可全懂啦。可是一碰上问题,他时常还得写信给试验站的老师。
“头天晚上明明还是好好的一只鸡,早晨它不下架了,要不就是晚上上不去架。”说的时候他把眉毛拧到一块儿,好像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似的。“接着鸡冠子发紫,筋骨也麻木了。一只挺好的鸡,就这么算完事啦。”
说完这话,他赶快朝鸡舍关切地望了望。有的鸡嘴快,吃饱了已经仰起头来,沿着篱笆很神气地散步,有的还把脑袋埋到槽里捡着残食。
现在,一般的病赵国勤都能治疗了,有时候他还给鸡动手术。他每个星期都给鸡消毒,隔个时期就喂它们点儿清肠剂。可他就是愁这个“热射病”。今年,他想出个办法,围着篱笆种了一些爬架的葫芦和瓜,准备用这些植物的叶蔓替鸡搭个凉棚。
分手的时候,我问起他的理想,这个小庄员的神情有点羞涩,可又很坚定地说:“我要做一个鸡的病理学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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