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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为了笑——文艺欣赏随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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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7-02-01
第8版()
专栏:

不只为了笑
——文艺欣赏随笔 王朝闻
我住在北京城外一座大楼里。怕清静的人,除了耳朵不灵的,住在这儿决不至于感到寂寞。
最能压倒一切声音的声音,是新式的收买破烂的叫喊。那气派和“打小鼓的”很不一样。不只大喊大叫,而且,唯恐人们的耳朵都不灵似的,还用扩音器助威。当你正在用心思、没有想到他们会光临的时候,突然,出人意料之外,来一声“同志们!……”真是,够人受的。
卖菜的,修补破铁器的,虽然声音也不小,却不那么刺耳。拖长着,讲究抑扬顿挫,从容不迫。这使我回想起成都和杭州的小贩的叫声。尽管是在深夜,声音很响,听起来也不那么刺耳。这种叫法似乎各地都一样:为了引人注意,扩大影响,适应各种生活状况的群众(包括正在用脑子),避免成为恶性刺激,运用了不很刺耳的叫法。
这使我想到戏剧和观众之间的关系的问题。当然,戏剧和小贩的叫喊不同。可是,就怎样和观众相适应然后才起作用于观众这一点而论,两者不是没有相似之处的。
戏园子可以说是教人应该怎样做人的讲坛,很多人的优良品质的形成和看戏有关。但与其说人们进戏园子是为了受教育,不如说是去找娱乐。当然,不是只有娱乐性才能适应观众的需要,但娱乐性是戏剧能否接近广大观众的重要因素。并不是说只有逗人笑才算是娱乐性,但逗人笑是戏剧能否娱乐观众的重要因素。艺术的严肃性和娱乐性不是对立的,严肃的思想内容,也可以体现在轻松的形式之中。传统的戏剧,从来就讲究教育作用;不过,它不摆着要教育人的架式,首先是使人感到亲切。它娱乐着人们,使人在不知不觉的状况之下受到思想的影响。即令是悲剧,例如“柳荫记”,也不忽视娱乐性。至于喜剧,更讲究“乐事”。只要它不是讨好观众的噱头,低级趣味的迎合,黄色毒素的散播,它不仅不妨碍内容的明确,而且有利于内容的影响的扩大和深入。
正在北京和观众见面的川剧,也和别的地方戏一样,是能够使严肃性和娱乐性密切结合的剧种。演员们带来的几十个节目,例如大戏“一只鞋”,“萝卜园”,折子戏“美洞房”,都是又严肃又滑稽的。不因为它有积极的内容而使观众觉得是在戏园子里听课。
“一只鞋”在北京彩排的时候,从头至尾观众都笑。和川剧接近不多的人也说,实在忍不住要笑。这个戏,其实荒唐:世上那有老虎请人接生,人请老虎辩冤的事情。但也并不荒唐:这两个老虎,像跟它们做朋友的老夫妇(乡村医生)那样,是善良的人,公正的人,勇敢的人;虽然它们不会说人话。聪明的富于幻想的剧作者,用一把扇子作为引线,把老两口儿与老虎、县官、衙役联系起来,显示了作为好人的虎和毛大娘夫妇的优良品格,也使得县官和衙役的丑态,在观众的笑声中暴露无遗。
这个建立在生活基础上的喜剧,它给人的印象,正所谓“我本无心说笑话,谁知笑话逼人来”(李渔)。醉了的毛大娘(女医生)遇虎之前,酒性发作,站立不住的时候所说的酒话和行为,又可笑又合于人物性格及其处境。她不相信自己醉了,对自己说:“我肯信你就倒了?”话还没说完,“咦”,人就慢慢软瘫下去了。这是很逗乐的。但她那企图自持又不能自持的神气,真实,自然,使人想到四川乡下那些爽朗的老妇人。对待毛大娘,戏剧家的态度是幽默的,对待县官,却常常采用了尖刻的讽刺。被老虎吓坏了的县官,竟糊涂到这样的程度:问老虎的名姓和籍贯。这还不说。人们说老虎没有这些名堂,劝他别问这些的时候,他还正正经经地回答道:“这是老爷问案的规矩”。这位太讲究规矩、还想摆摆架子的县官,他忽略了被审问的不是平时受审的老百姓,它是不管你这一套规矩的。这一句可笑的话,完全不是没有根据的硬滑稽。可以说,在笑的背后隐藏着深刻的对于今天的现实也还有作用的现实意义。
以反封建礼教为主要思想内容的喜剧“萝卜园”,大家都感兴趣的未婚夫妇在萝卜园里相遇的那一场,是引人发笑的,但它不是简单的无思想的逗乐。就是礼部尚书和女婿争吵那一场戏,也是用类似的形式体现着严肃的主题。这种表现冲突的方式很有趣:两个当事人表现得一本正经。因为很正经,所以更可笑。一个错怪了未婚女婿和女儿偷情,一个以为岳父是因为自己私自上街玩耍的行为不满。一个不愿把他所认为败坏门风的事公开出来,一个怪岳父嫌贫悔亲。出乎观众的意料之外,两人的争执向前发展,愈说愈不对头,愈说愈可笑。妙得很:观众明知这两个人的争吵是可以避免的,无谓的,可是,却不能不被它所吸引。
如果可以说这个戏的重要特点之一是嘲笑礼部尚书的轻信、妄断和固执,那么,就在这一场,不只是翻来复去地嘲笑他的这些特点,而且是让他自己用自己的言行来尽情地把这些特点暴露出来。另一川剧“美洞房”里的新郎的言行,各方面都和这一个礼部尚书不同。但他死抱住自己的成见,错以为新娘是他曾经见过的丑女子,其思想在性质上和礼部尚书相似。同样地,戏剧艺术家也是采取了轻松的方式,紧紧抓住他的错误或缺点——不调查不研究,翻来复去地尽情加以嘲笑。
对于这些人的错误或缺点,以至罪过,戏剧家们是毫不妥协的。但,这种不妥协的精神,却不体现在吹胡子瞪眼、指手划脚和显得激动的姿态之中。与其说戏剧家对于他们太“温情主义”,不如说是为了艺术更能够和多数人接近,更有教育作用,避免了生硬的说教。
这次在北京演出的川剧,不是没有缺点的。它们的好处也决不只是能够使严肃的内容和娱乐性结合。但我以为:为了艺术更能够和人民接近,这一点好处却还很值得我们去捉摸,从而争取充分运用戏剧、特别是喜剧的特殊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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