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伴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人民园地

　　旅伴
苏联潘诺瓦著 苏龄译 曹靖华校
第一部　夜
第二章　琳娜
“都是美不过的女孩子呵，”他叹了一口气说。
“为什么呢，”琳娜问道，“你同她们连一个也过不来吗？”
他没回答就啸起来了。他啸得非常好听，完全不象街上的孩子们啸的。“这是卡柯夫斯基（注一）的第四交响曲中的一段，”他啸完了的时候解释说。后来他问琳娜喜欢诗不喜欢，他背了一首阿塞耶夫（注二）的诗：“不，你对我完全不亲热，好朋友不是这样儿的。”这诗感动了她，她从来还没听过这样的诗呢，她只是在学校七年级的课本里知道一点诗。他知道的多着呢，而且无论昼夜，什么时候都可以把它背出来。他们常常坐到夜阑人静的时分。她感觉着想见他，听他朗诵……可是有一次在他房间里，他给她朗诵着茨冈（注三），当背到最后一行：“处处都是命定的＠情，可是逃不脱命运的玩弄”当他背完这句的时候，就用那同样美丽的自己的音调说：“我爱你，”于是就用那温润的，发着一股烟味的嘴唇，在她的口上吻起来了。她跳起来，猛力的把他一推，推得这位枯瘦的疟疾鬼的脊背撞到门上。
“真有力！”他沉默了一会。
她站着，把身子一伸，握着小拳头，然后用轻快的脚步，从他身边走过去，对他一眼也不看的就一直出去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漱了漱嘴。可是这她还觉得不够呢。她又用牙粉刷了刷牙。她觉得她好象吞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于是情魔就光临了。
这样谁也不曾有过呢。
“吻我一下吧……”
这样还吻过谁呢？
“睡你的吧，小东西。你枕在我胳膊上不牢稳吗？”
你还这样爱过谁呢？
“吻我一下吧……”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了。这总共只有一间屋子，可是，天呵，房间里有多少家具呵！有带镜子的衣橱，有随意开合的粗腿的桌子，有写字台，有沙发，有椅子！厨房里她还有装着食具的柜厨呢。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而她是属于达尼拉的，会有这样漂亮的名字呵！二十来岁她都没属于任何人，而现在她带着狂喜的心情，挽着合法的丈夫的臂膊走着。
她认为他是上了年纪的人：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她很高兴他已经并不太年轻：据她的意见看来，这给她添了不少庄严。
他喜欢给她送礼物：每一种极小的物件，她都带着无限的欢欣去接受它！“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拖鞋，”她说道。“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衣服。”于是深深感动了的他，就回答着：
“亲爱的，你应该有十件这样的衣服呢……”
就连一块普通的巧克力糖，她都如此津津有味的吃着，不由得令人怀着快感望着她。
她束着围裙，料理着家务，她那种神情，好象她一生什么旁的事都不作，就是料理家务似的。
生活完全是幸福而美满的。爱情把琳娜改造了：她现在的走路的风度是另样儿的，双肩的姿势也不同以前了。声音也是低微而娇憨的。她的眼睛变黑变窄了。她满面带着庄严而胜利的光辉，街上人们都频频对她回顾着，这会加了她的庄严与胜利呢。
这样过了十个月。十个月——这是三百天，三百夜呵。
他立即被征调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日子。她第一次看出来在他的生活里居第一位的不是她。
他在屋里乱忙着，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她的发问……
她并不见怪。问题并不在见怪上。她不过第一次的从这方面认识了他。
在他生活里居第一位的是一种男子的什么事业，而这事业此刻在号召他了。他还没有走，可是他已经不是属于她的了。
不能不是这样呢。他用手遮住脸。假如不是这样的话，她会不爱他了。
不，她不会不爱他的——不能不爱的；可是她的庄严与胜利，许会失掉光彩呢。她是一个运动员，是女豪杰，是运动会上夺得锦标的人，她明白这些事情呢。只有战胜强者才算是胜利。征服懦弱的心，这该有多么光荣呢？他的心是刚强的。这她是引为自傲的。
她应该如何让他明白这一切，她是都明白的。让他满意她而去出征呢。
首先她必须遮掩着自己的失望。他很能自持呢——他平平常常，泰然自若的。他说着笑话。她也能这样呢。
应当帮助他来整理行装呢。就象当客似的，她袖手旁观的坐下来。他把一件衬衣往行军袋里塞着，她想起衬衣上没有扣子。
“等一会，达尼拉，我来吧。”
她把衬衣从行军袋里掏出来，统统检查了一遍，修补了一番。她收拾了干粮——不多，他嘱咐要这样的。她提醒着叫带上小水盘和刮脸刷。还有鞋油和衣服刷子。她给他装了信封，信纸及火柴。
他坐着看她给他装东西。这也是应该这样的：当太太替他整顿行装出征的时候，他坐下抽着烟，休息着。
当东西收拾好了的时候，他走到她跟前作温存的告别，她把他的头放到自己的胸上，含着一种新的情感——含着令人裂心的那种无限亲昵与温存的新的情感，凝视着他的面孔。
她成了他的姊妹，成了他的母亲，就如同从前似的，成了他的情人了。她是他的人间的一切。
她把他送到车站上，毫无眼泪的同他告了别。他对她问道：　（未完）
注一：卡柯夫斯基（Ｐ．Ｃｈａｉｋｏｖｓｋｙ，１８４０—１８９３）名闻世界之俄国作曲家。
注二：阿塞耶夫（Ｎ．Ａｓｅｅｖ，１８８９—）苏联名诗人。
注三：茨冈，普希金所作诗，中国有秋白译本。有译为吉普塞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