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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文成公主》入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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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4-02
第4版()
专栏:

送《文成公主》入藏
田汉
唐皇英武偏怜女,却遣风沙万里行:雨泽新苗尝有愿,琵琶宝马岂无情?
青海尽教红泪落,怒江终见爱波生,艰难成就千秋好,从古和平赖斗争!
在南京看过江苏省话剧团张辉、田野等的《文成公主》之后,曾打电报给吕复同志希望观摩一下上海戏剧学院藏族表演班的《文成公主》,知道他们已经公演过五场,不久要上北京,我想这个希望也许要落空,感谢熊佛老和学院教学同志的好意,我们到上海的第二天,愿望就实现了。
因为是藏族表演班的演出,我想在表现吐蕃人物方面一定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但听说藏族表演班成员的大部分两三年前还是男女农奴,到上海来学习时间也很短,他们对于掌握现代话剧艺术,了解剧情,刻划人物性格能达到什么程度,老实说,我是没有作太高估计的。看了之后,却使我意外地惊喜:
他们不止演吐蕃人很在行,演唐人,首先演文成公主、弘化公主等都那么好!
中国各民族都是这样富于表演的才能!
被压迫、被奴役的人民一经解放,他们便能发挥这样高度的智慧和创造力!
当然这首先是学院负责同志辛苦教育指导的结果。导演田稼同志、翻译者傅师仲同志等都付出了很大的劳动。
今年春节前夜我们是在黄浦江边上海大厦十七楼度过的,熊佛老曾偕同演文成公主的强巴参加了这个晚会,她是一位十分秀丽温静的十八岁的拉萨姑娘,懂得不少汉话,但还说得不很流利;她应大家之请唱了一首藏歌。因她在舞台上扮唐宫的贵主还不善于处理古装,手也常常搁得不适当,导演只好给她拿上一把孔雀扇,但在朔风扬沙的塞外,使孔雀扇显然是不合适的,因此我介绍赵晓岚[lán]同志给她说了几个身段。她很聪明,理解得很快。听说学院里原有一位昆腔老师方先生,我相信他会帮助她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的。
还有一位演弘化公主的女同志,据说是一位藏区中的回族,她除了演文成公主的B角和弘化公主之外,还兼演第一场迎宾馆的老大娘,和第五场玉树牧民中的牧女,而你看不出是她一个人扮的。她很有表演才能。我没有见过她演文成公主,但她从扮相、服装到表演,真是一位出色的弘化公主!特别她的扮相设计得很好,真像是久在吐谷浑地区的唐公主。别的弘化公主完全是唐宫打扮,似不合适。
演柳夫人的那位丰硕多姿,真像一位唐代妇女,她是唯一的四川姑娘,却说得一口流利的藏话。可能她是出身四川的藏族自治州的,不是吗?
松赞干布,禄东赞,支·塞乳恭顿等都演得好,演禄东赞的演员身材魁梧,声音宽亮,是很好的男低音,我们真爱这样的演员。
由于这个戏的入藏既是藏族男女青年自己掌握现代话剧艺术的开始,也将通过这个戏和一些别的戏来加强汉藏间的民族团结和文化交流,意义十分重大,因此我曾对导演、演员以及舞台装置方面提过几点意见,我们当然希望一切更合理想,但按现在这样只要稍加改进已经不错了,少数民族话剧运动还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不能要求过苛过急。
据说藏语比汉话长,若按原剧全译演出,要达六个小时,因此藏族表演班的演出本是经过大大的压缩的。原剧用语采自古典文献的不少,为了让今天藏族人民听得懂,翻译者费了很大气力。翻译者傅师仲同志还对原剧提了好一些意见,大大增加了我的知识,有的我将在《文成公主》单行本再版时改正,也希望演出这个戏的汉族剧团改正。
他的意见总括起来是这一些:
一、按藏文历史著作《智者宴》所载:“智者吞米·桑博扎,噶尔的东赞域宋,支的塞乳恭顿,娘的尺桑央顿乃必不可少的四大臣。”据此支塞乳·恭顿应作支·塞乳恭顿,他的姓是支,而不是支塞乳
(公主应称他为支大人,或支·塞乳恭顿大人,而不是恭顿大人)。禄东赞的全名是噶尔·东赞域宋。原剧也用过。聂尺尚应作娘·尺桑。其全名是娘·尺桑央顿。《西藏王统记》汉译本误将“央顿”列于“聂尺尚”下,当中加注切断,便成了两个人。此人并非外戚之“尚”,即非官族。人物表中称聂为松赞干布官族大臣,可改为“松赞干布的一位大臣”。
二、西藏在七世纪时还没有“阿里”这个地名。松赞干布于公元六四四年灭羊同。敦煌发现的吐蕃历史文书载文成公主入蕃后的事,说:
“其后三年,赞普赤松赞在位时,灭里格尼亚秀,使全羊同尽入治下为臣民。”
又新疆发现的吐蕃文件中载琼宝·绷塞素孜——“灭多喻且拉之主博尔云孜,将多喻且拉等北方的全部羊同尽献之于尺松赞。”
松赞干布灭羊同后划分吐蕃全境区域时将羊同分为上下羊同,这或者就是唐人称大小羊同的由来。大羊同应属下。实际在没有冲破氏族部落界限进行地域划分以前,即在松赞干布灭羊同以前,还不能以上下羊同来概括这一地区。藏文史料所载羊同王里格米甲的堡寨叫穹隆对卡尔。在现今阿里地区原达巴宗(平叛改革后与泽石兰宗合并为札达县)地方还有穹隆卡尔孜堡寨,当即“大羊同”旧日都城所在。由于松赞干布时期还没有“阿里”这个地名,而羊同就处在后世所称“阿里”地区之内,所以原剧俄梅勒赞说:“目下阿里地方土匪联络大羊同作乱”就不大对头。十世纪后直到现代藏族通称“阿里”地区为“堆”,是“上部”的意思。(过去称“堆拉达克”,称西州回鹘后裔为“堆霍尔”)。因此译者以“堆”代“阿里”,译作“目下堆发生匪患,勾结羊同,此事非同小可”。译者改得很好,原剧应照改。
又据译者考证,上文所引“琼宝·绷塞素孜”即藏族后世史家所说的“琼宝·坚桑赞”。此因文字传抄先讹[é]作“琼宝·本宋孜”,再讹作“琼宝·本宋赞”,最后讹为“琼宝·坚桑赞”。译者也仍从原剧。
三、松赞干布的六令中规定,“传命之令为函匣”,演出中的“御札”即盛在金匣中间。第九场聂尺尚(娘·尺桑)说:“老大人取去御札加封”,按藏族习惯,加封必要盖印,而松赞干布的印玺[xǐ]不可能搁在俄梅勒赞家里。藏译改作“老大人取去了御札小匣”,可照改。
四、第五场松赞干布说“谁是瓦块,谁是松耳石,久后自然知道”,译者说藏语中无“瓦块”这个词,但松耳石有真假。真松耳石藏语叫“玉幼”,是藏族所宝贵的,就是吐蕃“重汉缯[zēng]而重瑟瑟”的瑟瑟。但又大都带有瑕疵,近代人造的假松耳石叫作“朵罗”,不仅可以乱真,反比真的干净。平叛改革前西藏贵族俗官所戴长耳坠的上段是真松耳石,而下段成橄榄状的一定要用假松耳石,主要取其光洁。但真假还是有本质的差别,译者把“瓦块”译作假松耳石,我想是可以的,也许松赞干布时代还不能造假松耳石,但不必过于拘泥,改说“谁是玉幼,谁是朵罗,久后自然知道”也非常好。
五、第六场支·塞乳恭顿说大奴隶主旺清加错有“家奴两千多名,还有好几座城堡”,按近代封建农奴制社会来说,“家奴”是“朗生”,但吐蕃时期国有奴隶和私家奴隶的若干名称中都无此名。因而译者按奴隶的通名译作“詹”。
吐蕃奴隶主的领地叫作“奴域”,作为领地单位,一个大奴隶主的领地有不止一处的,很像后世农奴主占有几个溪卡(庄园),但“奴域”是封给一定地区而不是“庄园”。后世的“溪卡”大都有农奴主的庄房,而在吐蕃时期堡寨是奴隶主贵族权力的标志,一个奴隶主虽能领有几个“奴域”,却不是每个领地单位内都有堡寨。松赞干布时大臣娘·尚囊获罪后,他所住的都瓦堡寨即被折毁,尚囊曾任大相,还只有一个堡寨,一般大奴隶主很难“有好几座城堡”。译者译作“还有堡寨”是对的。
又第六场也提到“卓巴”,附注“牧场”,译者说卓巴是牧民而不是牧场。应改正。藏语有“草地”(食草之地)而没有牧场的直译名。但“有他的牧场”一语用“草地”又不甚贴切,因改译为“如瓦”,是“牧民聚落”的意思,原剧也可改作“如瓦”,或不改。
六、同第六场旺清加错对文成公主说他“正在香达公干,有失远迎”。按藏族习惯,首脑人物入境,就是不当大道的头人们也得远道迎候,西北藏族地区有动辄出动数百骑盛大欢迎的仪节。文成公主入蕃是一件大事,一个大头人不管他是亲唐的也好,反唐的也好,只要他在吐蕃治下,都得迎候,“因公失迎”是很难想像的事。藏译改作“正值卧病,有失远迎”,是对的,原剧应照改。
七、原剧第六第八各场都提到“鄂博”,鄂博是蒙古风俗,在元代可能移入西藏,但据译者说,一般藏族人民生活中无此概念。译者把“鄂博”都改译作与梵文“naga”相当的“龙”字,意指龙王,龙神所在,不能随意破土。关于这问题,因系颇为重要的戏剧矛盾所在,当另作恰当修改。
八、支·塞乳恭顿在第二第四各场对文成公主谈起“烟瘴”的可怕。译者说瘴气是西藏地区所无,藏译改作“冰冻”,但我的那些话是从一本关于西藏的旧籍抄下来的,也许以前有过瘴气也说不定。
译者又说藏族地区牧草一般较浅,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因此对原剧中“塞草没马蹄”和“风吹春草低”只是作“诗人的夸张”才保存了原句,这也是有趣的提醒。
又第一场老大娘说到在公主左右飞舞的金蜂、银蜂,按藏族文学语言的习惯把“银蜂”改译为“玉蜂”,玉指松耳石,这也好。
由于藏译者的提醒,使我得到很好的学习,知道处理关系兄弟民族的历史题材应该做十分周到的调查研究,以便把这些人物摆在典型的历史环境和民族环境中间,才能收到再现历史生活的效果。
在广东佛山看青艺的《文成公主》时,演员和观众提了一些意见,其中两条很值得接受。
第一,文成公主听到支·塞乳恭顿和唐文锡说起过了纳喇撒喇山就到了吐蕃地界,“另是一重天”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应该是“这可到了丈夫所管的区域了!”应该有一种新鲜喜悦的冲动,而不是一下子就陷于思乡的愁苦情绪。先是少女的兴奋,然后想到“一去何时还”,感情有起落,戏也就更深了。这个意见提得好。这一段想这样改——
文成公主:(兴奋地)怎么过了这座山就是另一重天地了?
唐文锡:就是吐蕃的地界了。
柳夫人:(笑)是啊,公主,就是您和赞普管理的地方了!
文成公主:(笑)是吗?真想快点看到我的地方,我的百姓!可是怎么他们说“牛羊来作伴,千里少人烟”呢?
柳夫人:有牛羊,就一定有人烟啊。到了逻些(拉萨),不就是“黄牙耀日,毡帐连云”了吗?
文成公主:只是——
柳夫人:公主?
文成公主:(黯然)只是过了此山,到了拉萨,离乡八千余里,不知何年何月得回长安,啊呀,纳喇撒喇,你是可怕的山啊!
柳夫人:公主?
文成公主:(向紫玉)紫玉,快取母后赐的日月宝镜来!
第二,最后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大婚,现在青艺和上海藏族表演班的演出差不多完全按西藏的礼俗处理的。有人说既是民族团结的婚礼,也应该掺入些唐代的礼俗,况且松赞干布是十分羡慕唐代的文化礼俗的。这个意见也有道理,希望导演同志们再加点工。
藏语《文成公主》在北京演出,表导演和服装布景都有一些改进和补充,可惜我远在南国,不能再度欣赏,抽暇写这篇文章送《文成公主》入藏,祝藏族表演班全体同志在今后的工作中获得更大成就,把话剧艺术的种子撒播在喜马拉雅和雅鲁藏布之间,为祖国边疆社会主义建设开出灿烂花朵!
1962年3月7日
于广州迎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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