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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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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12-01
第6版()
专栏:

青春路
袁鹰
我的青春好比长江的一滴水。这滴水,只有融汇在大江里,才能奔腾不息,永不枯涸。
——摘自共青团农场一个青年的日记
风急云低,波翻浪涌,到新民洲共青团农场去的航船,在江里不似往常那么轻快了。这是一只由汽轮拖着的大木船,船舱里坐满了人。头一回上新民洲去的人,下得船来,不免东张西望,站在船板上看看长江秋色,看看焦山和北固山风景;而那些常坐这班船来回的农场职工们,就沉着得多,从镇江码头到新民洲,需要行驶一小时,满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看二三十页书,或者打几回百分。
木船在苇滩边停下了。
“新民洲怎么没有个码头?”一位初来的旅客自言自语。
“码头?”跳板上有个年轻人答话了:“这儿没有的东西多着哩。将来都会有的!”
这话说的是事实。新民洲上没有的东西多的是,岂仅是船码头!你看,这两排简陋的红砖小屋,就是共青团农场的场部。这自然算不上是什么高质量的建筑物,也许正像镇江甘露寺里郑板桥题的一块匾额:“聊避风雨”,碰上十级以上的台风和暴雨,怕还不一定避得住哩。可是,当你一走进屋子,看到党委书记正在紧张地打电话,催拖拉机站赶快到一个中队去翻地,看到有的同志正在忙着结算第三季度的财务账,有的同志正在仔细地翻阅新来的高中毕业生的名册,把他们分配到各个中队,有的同志正在检查麦种……一句话,当你被卷进农场沸腾的生活的第一秒钟,你就会把脑子里有关房屋简陋、没有码头、道路坎坷不平的问题,全都扔到大江里去了。
如今,展现在你眼前的,是如画的大地。这新民洲是长江里的一块沙洲,东南西北,都被江水环绕。但是,当你纵目四望,你看到的是什么呢?近处:一大片接一大片,全是新翻的黑土和刚冒出头的麦苗,那黑土真惹人爱,好像在手里捏一会就能挤出油来;远处,缕缕炊烟,霭霭云树,一簇簇的砖房和草房,要不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若不是洲堤外偶尔缓缓移过一两根桅杆,你怎么会想到正置身在江心的一块沙洲上、纵横是两三万亩肥沃的土地呢?
新民洲,比不上北大荒或者天山南北那些沉睡了几千年的处女地,它的年岁还不大。你到农场的第六中队去,那儿有一些老一辈人,他们会指点给你看,以前,这儿是一片茫茫的江水,什么也没有。到三十五年前的一个春天,人们站在江边,在水浅的时候,就能望到江心现出一小块滩,最大的时候也不过几亩,那年秋天,江心的这一小块新洲就固定了,尔后,几个胆大的人,驾着小船,到滩上来栽芦柴;尔后,滩渐渐涨大了,芦柴渐渐长密了,地主恶霸的黑手也伸到滩上来,把它攫到自己的荷包里;尔后,滩上出现了一二十户人家,那是些被洪水淹没了家乡、从江北逃荒来的难民,从此人们便管这块新出水的沙洲叫“难民洲”;尔后,劳动人民流血流汗多开垦一块滩地,地主恶霸的红木柜里便增加几张地契和债据;尔后,洲上的人们欢天喜地地迎接了解放,迎接了土改,迎接了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尔后,来到了1960年夏天。
农场的年轻人,还记得两年前那些热火朝天的日子吗?年轻的徒工们,还没有来得及擦干净手上的油污,就慌忙地写决心书,找车间主任谈,找党团支部书记和厂长,要求一定批准自己第一批到新民洲去;年轻的男女学生们,白天在教室里吵吵嚷嚷,打赌谁最有幸运,晚上回家就向爸爸妈妈做思想工作,劝说那些老年人同意儿女去建设农场;郊区公社和大队的干部,一听说每个大队要选派一个共青团员去支援农场,便把几个拔尖儿的名字在脑子里颠过来倒过去念叨多少遍;机关里的青年人,比较习惯于悄悄地向组织上送上一份写得工整的申请书,悄悄地找领导同志去“蘑菇”……镇江市的共青团员和青年们的心,被大办农业、开发新民洲、建立共青团农场的号召点着了,燃烧了。江心的那一块滩,即使在江苏省挂图上也只有那么小一块,在焦山或者北固山顶看去,除了芦苇什么也不见的地方,如今却吸住了多少颗火热的心,结集了多少青年儿女的理想和心愿。
踏上新民洲的头一件事是什么呢?人们愉快地回忆着:“砍柴,砍柴,整天地砍芦柴。没有地方睡,搭芦柴窝,芦柴床;没有地方工作,搭芦柴桌子,糊芦柴墙……从早到晚,同芦柴打交道,和芦柴做朋友,请那些长得比人还高的芦柴,腾一块地方给我们立住脚。”
从此,二三十年来只听到芦花在西风里叹息的沙洲,飘起了欢快清脆的歌声笑语;二三十年来只有大雁和野鸭栖息的苇塘,出现了开荒者的脚印,出现了长夜的篝火。木船载来一船船的砖瓦木料,一船船的粮食农具,一船船活泼可爱的小伙子和姑娘,一船船的青春和力量。
从此,新民洲在镇江的青年和人民心头,成了一个特别亲切的名称。哪一个工厂、公社、学校、机关,哪一条街巷,没有人在新民洲共青团农场啊!洲上人说:“镇江有什么,我们新民洲就有什么。”
大江流日夜,送走了一个垦荒的秋天,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播种、耕耘、收获的秋天。
大江流日夜,有的人驾驭着生活的激流不断向前,直奔大海;有的人随着波涛打几个滚,就离开了主流,混迹在岸边草丛里了。
请你来认识一下这位年轻的炊事员。姑娘还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明书,就下决心到农村去。她也不是那种只把漂亮话挂在嘴上的人,一离开校门,她就背起行李卷,跨上了到新民洲的木船。船在江里颠簸,姑娘的心随着浪花翻腾。新民洲是苦地方,人们这么说,她也相信。可是,这难道能给自己的壮丽的理想涂上什么阴影吗?她跨下船,走在先来的同志们开辟的洲堤上,直想大声歌唱。到了场部,分派给她的工作,是到中队去当炊事员。姑娘的眉心打了个结,脚步有点踟蹰了。炊事员,这同改变农村面貌的远大理想相距多远呀!难道炉台锅台上也算是大有作为的地方吗?姑娘怀着无可奈何暂且试一试的心情,到中队部去报到。她遇到的是热情的赞赏和殷切的期待。心头一阵热,使她忽然懂得:炊事员的工作,的确是建设农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不能缺少的一部分。她读了六年中学,难道能说已经熟悉炊事员的工作了吗?不,她一点也不懂。怎样叫全中队的同志们吃得满意,增进他们的健康,她一点门道也没有。那么,这炉台锅台边,岂不同样是个学校吗?姑娘在这里开始了新的课程,开始了在农场的第一个劳动日。炊事员的工作辛苦,忙乱,有很多时候甚至异常繁重,但是,这个二十一岁的共青团员从没有叫过一声苦。同志们什么时候劳动回来,都能吃到热饭热粥,打到热水。刮风下雨天,她问寒问暖,照顾比她年纪小的,也照顾比她年纪大的,人们说:“我们的炊事员简直像个妈妈了。”
你再看一看这位年轻的技术员。他正在中队里拾掇种子田。他是全场的农业技术员,可是同队员一起下地,一起干活。年轻的徒工、初中毕业生们,特别爱跟这位大哥哥在一起,异口同声,全说他没有一点大学毕业生的架子。乍一看,你也许以为他是从哪一个公社里调来的哩。
你若是沿着五四路、北京路或者青春路,去访问各个中队的宿舍,你就会发现,农场的许多小伙子和姑娘都有一个心爱的小日记本。在江风呼啸的夜晚,他们伏在芦柴床上,就着煤油灯跳动的火焰,写下新民洲许多难忘的日日夜夜:第一架拖拉机是什么时候运来的?去年的七十多万斤麦子和玉米是怎么打到的?今年的十四号台风是怎样被战胜的?在狂风暴雨袭击下决口的洲堤是怎样被堵住的?还有,第一对新人是哪一天请人吃的喜糖?新民洲上的第一个婴儿是哪一天来到这个充满着欢乐的天地?细心的姑娘,也许还记下大雁什么时候北飞?春天的野花什么时候最先开放?那些红皮的小本子,还会告诉你共青团农场里许多年轻人心头的秘密。
于是,当你走过那八米高、两米宽的环洲大堤的时候,当你走过青年人用双手开辟出来的田间土路的时候,心里就不会平静了。你面前的这条路,人们给它定名为青春路。这条青春路,眼下还只是一条一米宽的小路,上面还长着许多野草和一些没有砍尽的芦苇,一下雨,满是泥泞,使人步履维艰。可是,你能小看它吗?它不正是整个共青团农场的缩影吗?青春路,是崎岖不平的路;青春路,是需要无数心血和汗水继续去浇灌、铺垫和加固的路;青春路,是越走越宽大、越走越平坦的路啊!
在这条路上,人们高唱着战歌去劳动,高唱着凯歌回来。
在这条路上,有人曾经踯躅停滞过。他们之中,有许多又赶上大队了;也有的在斗争面前竖起降旗,交了白卷。从新民洲开回镇江的航船里,也不是没有过红着脸、低着头把包袱连同自己塞在舱角的人。
然而,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生活,原像长江水一样,是一股汹涌澎湃的激流,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它不可能是晶莹明澈的蒸馏水。就像江水带着大量泥沙杂质,日日夜夜地冲向新民洲,具有黏性的泥土,在洲滩上留下了,越黏越紧,成为洲上不断增长的新生力量,成为肥美的农场土地的一部分;而那些烂芦根,碎石子,没有黏性的沙砾,虽然也可能暂时地被冲到滩上来,但是它们“头重脚轻根底浅”,终究要被江水冲走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龙是鱼,是泥是沙,终究会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真正把自己的锦绣年华同农场的建设紧紧连在一起的人们,那些立志为祖国大地干上一辈子的人们,那些把自己的青春融汇在奔腾不息的大江里的人们,永远是幸福的。
(1962年11月,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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