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8阅读
  • 0回复

老家那面墙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12-12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老家那面墙
张晏斌
土改那年,我家分得一幢东西厢包天井的大瓦房,临街是一面阔大平整的砖墙。照村里人匡算,那上面能贴二三百张牛屎饼子。倘若有足够的牛屎,这么多“饼”真够烧煮十天半个月茶饭的!
但这面大墙早先并没有被牛屎占领,而是成了一块标语墙。
最初的一条标语,是伴随着公社化的锣鼓声出现在墙上的:
“一天等于二十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石灰水,魏碑体,一色的繁体字,是村里唯一的私塾老先生王二爹的得意手笔。
大队李支书气宇轩昂地站在大墙跟前,对既喜且奇的人们说:“共产主义已经到了南京啦,马上就到我们这块。到那时,吃的是油,穿的是绸。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要想出门,汽车一扒。加油干吧!”
村里人自是高兴得不得了。那时,虽然还没阔到吃油穿绸的田地,但食堂里让人放开肚子大啖白花花的大米饭,五保老人都进了敬老院(就设在我家里),这些都印证了李支书的话:共产主义的确不远了!
于是兵分几路,“跑步迎接共产主义”:到田里把上面的活土铲掉,将几尺下的板土翻上来,据说只要“深翻一丈五”,就能“亩产一万五”;又回到家里挖地三尺,把“千脚土”倒腾到田里去;再把铁锅、汤罐、香炉、烛台直至饭铲子等一应劳什子统统砸烂,送到“小高炉”里去炼钢煮铁……
然而,“共产主义”好像故意跟人们开玩笑,一直赖在南京。
仿佛窥透了大家的疑惑,大墙上的标语又换了新的内容:“拳打右倾主义,脚踢保守思想,持续大跃进!”
村里人明白了:怪不得亩产不能超万斤,“钢铁卫星”上不了天,原来是“右倾”、
“保守”在作怪哩!于是继续到地里去拚命,无奈肚子实在不争气,挑一担泥,撒两泡尿,浑身就没劲了。然而上面催得急如星火,上工的哨子一阵紧似一阵。打夜工的人们,等到队长一走,马上找个避风的土坎坎,倒头便睡。“穆桂英队”的姑娘媳妇也“奸滑”起来,整地成了“猫盖屎”。上头发现了,让他们齐唰唰地跪在田头,李支书脚一跺:“像这个样子还能进入共产主义啊?!”
那年头,烧草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村里人于是想起牛屎来了。几天之内,一条巷子的砖墙、土墙上,全都贴上了混着稻草香的“牛屎饼”。
不久,大墙又被粉刷了一遍,用朱红的广告颜料写上了一条新的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每个字都有一扇门板那么大,感叹号也像根粗木棍子,怪吓人的。
在“自然灾害”中充分享受“共产”福,变得相当富态的李支书,叉开两腿站在大墙前说:“阶级敌人破坏社会主义,就是拖共产主义的后腿,这回要把这些坏家伙挖出来斗倒批臭!”
“阶级敌人”果然“挖”出来了,就是那几个在土改中划入“另册”的富农。他们被拉到大墙前的标语下,弯腰曲背地狠斗了一气。“贫协”主席发狠说,要把他们的“小肠气”
(嚣张气焰)打下来!
我在大墙后边的堂屋里长到17岁,不知看过多少大墙上变幻的“新套套”。再后来我告别了老宅子,到外边求学、做事、娶妻、生子,一晃20多年。远地里间或传来一些故乡的音讯,知道那面大墙其后又经历了几多风雨,墙上的标语也变换了若干次。据说最后一次是村里人敲着锣鼓铜盆,放着鞭炮,簇拥着村中一位小秀才——王二爹那个当民办教师的孙子,用红油漆,以不太老练的笔法写就的——
“打倒四人帮,中国有希望!”
前些时,我披着初冬的嫩寒,回到了阔别的故乡,正巧赶上舍弟家的新楼落成。整条巷子的楼宇鳞次栉比,他算是
“落后分子”。那幢小楼就建在原先的宅基上,大墙自然早被推倒,连块砖头都没留下。询问舍弟,他哈哈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老家的大墙消失了,而我心中却依然留着它的影子。那上面写着密密麻麻许多字,联缀起来竟成了家乡的编年史。
(作者单位:江苏
盐阜大众报)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