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1992年1月8日） [复制链接]

第5版(理论)
专栏：

正确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
（1992年1月8日）
薄一波
一　问题的提出
（一）任何一种社会经济制度的产生和演化，都要经历由不巩固走向巩固，由不成熟走向逐步成熟完善的发展过程。封建主义社会是如此，资本主义社会也是如此。社会主义是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作为人类历史上一种崭新的社会经济制度，仅仅有数十年的历史，因而它的巩固、发展和逐步臻于完善，自然要经历各种曲折以至反复，并且要经历长时期的艰苦努力，探索和解决许多前人不曾遇到或遇到而未能解决的问题。正确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就是其中的一个重大问题。
（二）计划和市场的关系问题是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中的一个核心问题。自从马克思提出有计划地组织全社会生产和经济活动的重要思想以来，计划和市场问题就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1917年10月革命成功，社会主义制度的诞生，使这个问题在实践上真正提到议事日程，变得更加突出和重要。列宁对解决计划经济中的市场调节问题作了最初的尝试。五六十年代以后，一些社会主义国家针对自身经济体制存在的弊端，相继进行了多方面的改革，也还取得了程度不同的成效。特别是近十余年来，我国在建立适应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发展要求的经济体制方面，进行了大量探索，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就和令人鼓舞的进展。我们可以颇有信心地说，建立我国的社会主义新经济体制，已经具有了相当的理论和实践经验的准备，社会主义新经济体制的轮廓已经初步显现。但是现在有些重要的经济关系尚未完全理顺，新的经济体制还没有完全确立起来。解决好社会主义经济中计划和市场的关系问题，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还需要作进一步努力。
（三）探索我国社会主义计划与市场相结合的新经济体制，就是要走一条既不同于以往苏联那样的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也不同于西方国家那样的私有制基础上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体制的道路。而是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根据社会主义经济的制度要求，根据我国现阶段生产力发展水平低的状况和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形成有中国特色的、把宏观计划指导和有效的市场调节有机地结合起来的新经济体制。显然，原来排斥市场机制作用的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是不利于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囿于原来的体制是没有出路的，用老办法来解决目前经济生活中的新问题是行不通的。像我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收入水平低，而社会主义经济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发展的国家，如果照搬西方的私有化和市场化，则必然造成两极分化，加剧社会矛盾。这不仅违背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违背广大劳动群众的根本利益，而且在市场尚不发育又有缺陷的条件下，放弃必要的计划指导，必将导致像苏联和东欧目前已经发生的那种情况，延误以至断送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所以，片面强调计划和片面强调市场，都是不可取的。我们应该力求做到的是，尽可能兼收两种调节机制的长处，使两者的优点互补，相得益彰，并尽量克服它们相互的短处。
（四）党的十三届七中全会和七届人大四次会议，全面地系统地总结了我国80年代改革开放的经验教训，概括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的十二条原则；并确定了“争取经过十年的努力，初步建立起适应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发展的，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新的经济体制和运行机制”的改革目标和任务，为我国今后改革确定了一系列基本的方针、政策。贯彻落实这些基本方针和改革任务，既需要我们进一步提高思想认识，加深对党的方针政策的理解，又需要在实践中继续进行认真和大胆的探索，进一步解决好计划和市场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解决得好，我们建立新经济体制的步子就能加快，在本世纪末实现第二步战略目标，以及下世纪实现更加宏伟的目标，就能得到体制上的可靠保证。同时，解决好这个问题，才能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有效地抵制某些敌对势力对我们进行和平演变的图谋。
（五）确立计划与市场相结合的社会主义经济新体制，是中国共产党人面临的一项紧迫的历史任务。可以说，改革作为社会主义制度自我完善的必由之路，关乎社会主义的生死存亡问题，成于斯，败于斯。不改革，或者在改革中不能坚持正确的方向和选择正确的道路，社会主义事业就会遭受挫折，甚至夭折。只有沿着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坚定地进行改革，我国的社会主义事业才会充满生机和希望。我们对此既要有信心，又要有紧迫感。急于求成固然不行，慢慢腾腾也不行。目前我国改革和建设事业中存在着许多紧迫问题，例如国营大中型企业活力不足、亏损严重，产业结构和产品结构调整困难，产品库存积压，屡清屡欠的“三角债”，财政困难等等；以及在经济运行方面每当经济情况好转就容易诱发过热、重复建设、盲目建设，而为了抑制过热采取紧缩银根、压缩基建时又出现停滞下降的情况，从而导致周期性的大起大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治理整顿任务刚刚完成，又出现了经济过热的端倪。上述问题，已经对国民经济的发展产生了许多不利的影响。这种情况如果继续下去，不仅有碍于90年代的发展，还会削弱全民所有制经济在我国经济中的主导地位。而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就要求在正确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上有重大的进展和突破。可以这样设想，在今后十年或者稍短一些时间内，把计划和市场有机结合的基本框架确立起来。作这样的设想，不仅是因为有这个必要性，而且是因为我们已经具备了许多有利条件。我们党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的基本路线，中央多次对计划经济和市场调节相结合的问题所作的理论阐述，为正确解决计划和市场的关系问题指出了基本方向。国内外长时期积累的有关处理计划和市场关系的经验，特别是我国十多年来改革开放所积累的宝贵经验，也能够帮助我们在今后的探索中少走弯路。
二　历史的经验（六）正确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把计划和市场两种调节手段有机地结合起来，避免两者的短处和缺陷，使两者的长处和优势得以充分发挥，保障社会主义经济的持续、稳定、协调发展，这是我国数十年社会主义建设历史经验的科学总结。
（七）传统的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作为计划经济的一种形式，首先在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付诸实践。从那时起，正确处理计划与市场的关系，就成为社会主义国家经济体制选择与改革过程中所面临的一个基本问题。20年代初期，列宁从当时苏联的实际出发，实行了著名的新经济政策，改变了战时共产主义时期流行一时的“直接过渡”做法，“转而采取市场”的经济形式，通过灵活机动的手段来实现计划。但在列宁身后，由于种种原因，排斥商品经济，主张把整个国民经济当作一个大工厂来管理的思想占据了统治地位，并按照这种思想形成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应该说，这种体制在帝国主义包围下建设社会主义的斗争中曾经发挥过重大作用，并且在工业化初期能够迅速集中社会资源，按照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进行大规模的重点建设，同时为以后的经济和科技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这初步地反映了计划调节优越性的一面。大家都知道，在30年代，苏联曾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经济高速增长的成就，与当时处在严重危机和萧条之中的西方国家的经济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与此同时，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所固有的缺陷也开始逐步暴露。
（八）这种计划经济体制在我国也曾取得引人注目的成就。建国初期，我们所面临的局面是：农业、手工业占国民经济的90％，现代工业基础十分薄弱，与西方国家相比约落后一个世纪。再加上饱经战争创伤，外部又受到帝国主义的禁运、封锁和战争威胁；当时还存在着国民党统治时期遗留下来的恶性通货膨胀、投机活动猖獗、市场混乱等问题，经济生活中交织着多种尖锐矛盾，形势相当严峻。1950年初，中央人民政府对财政经济工作实行统一管理，并采取了征收公粮、收购余粮、国营商业适时在市场上吞吐物资、保值储蓄等多种措施。在短短三年内，恶性的通货膨胀就得到抑制，市场趋于平稳，国民经济得以迅速恢复，创造了我国运用宏观手段对市场进行积极干预和引导的成功先例。在“一五”时期，我们依靠正在形成的计划体制，集中全国的财力、物力和人力，重点进行了以苏联援建的156项工程为主的经济建设，较快地奠定了新中国工业化的初步基础。
（九）当时我们选择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是由多方面的主客观条件决定的。革命前的中国，不同于马克思、恩格斯原来设想的社会主义将首先取得胜利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曾经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经济非常落后又发展很不平衡的国家里，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当时是不大清楚的。唯一能够借鉴的就是苏联的经验，因为苏联是搞社会主义最早、经验最多的国家。从国际环境看，西方国家对我国实行经济禁运和封锁，并不断进行军事威胁，正常的对外经济交流渠道被阻隔了，即使我们想搞全面对外开放也不可能。在国内，国家能够用于建设的资金、物资很少，如果不把这些力量集中在中央手里，而是分散开来，一些全局性的紧迫问题就很难解决，特别是工业化的基础部门就搞不起来。
（十）不过，现在回头来看，当时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步子还是快了一点。当时对过渡时期究竟是长一些还是短一些好，党内是有争论的。毛泽东同志原来设想用15年的时间完成对农业、对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后来实际上只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如果过渡时间长一些，在过渡中给多种经济成分以适当的发展机会，情况可能会好得多。近十余年来，我们坚持实行以公有制为主体，发展多种经济成分和多种经营形式，促进了市场活跃和经济繁荣的事实，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当时不仅三大改造的步子一再加快，“一五”以后又出现了片面追求“一大二公”，几乎完全排斥市场机制作用的倾向，很快引起了商品短缺，商业网点减少，以及与人民生活相关的各种服务业的迅速萎缩。另一方面，随着经济发展规模的扩大和经济结构的多样化，在50年代初中期曾起过重要作用的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愈来愈不适应日趋复杂的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需要。如果说，“一五”时期中央政府能够直接管理几百个大型国营企业的生产活动，而且可以管得比较好的话，那么以后沿用这套办法管理几万个、几十万个企业，则是力不从心的了，而且不可能了。这种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抑制了广大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在这种情况下，决策失误的增加和经济效率的下降，就在所难免。长期存在的高投入、低产出，企业技术进步缓慢、各种产品严重短缺的现象，就是原有计划体制所固有的弊端的集中反映。此外，我国的计划工作还一再受到急于求成思想和政治运动的影响，比如1956年的“小冒进”，1958年的“大跃进”。尤其是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间，不仅商品经济被当作资本主义来批判，而且原来的计划工作秩序也被打乱了，社会生产力遭受了严重破坏。
（十一）鉴于传统的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对经济发展日益明显的束缚，原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在50年代以后陆续开始了经济体制改革，并形成了几次大的改革浪潮，在扩大企业权限、放松或放开价格管制、鼓励企业参与市场竞争等方面取得了不同程度的进展，理论上也提出了计划和市场相结合的多种模式。但从总体上说，仍没有找到计划和市场相结合的正确途径和有效形式。这些国家不仅未能摆脱原有的经济困境，而且被商品严重短缺、通货膨胀、外债剧增等新问题所困扰。
（十二）对原有计划体制存在的弊端，我们党在“八大”前后已开始有所认识。1956年，毛泽东同志在《论十大关系》一文中，对计划体制中权力过分集中的问题提出了尖锐批评。随后不久，他还谈到过要重视对商品经济、价值规律的研究。以后，虽然多次进行了旨在调动各方面积极性的经济体制调整，但由于“左”的指导思想的不断干扰，都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邓小平同志的倡导下，我们党恢复了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路线，带领全国人民进入了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新时期。在理论上，我们破除了把商品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的观念，明确了社会主义经济是以公有制为基础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提出要把计划和市场有机地结合起来。改革开放十余年间，我国经济和社会面貌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变化，我们在许多方面创造了计划和市场相结合的好形式，有许多重要经验值得很好总结。在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和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积极鼓励乡镇企业的发展；在城市扩大企业自主权，承认企业有相对独立的经济利益，推行了多种旨在调动企业和职工积极性的经营形式，同时给地方也下放了一些权利；通过调放结合的办法，使一半以上产品的价格主要由市场调节，不仅消费品市场空前活跃，生产资料、劳务、资金、技术等市场也相继建立，并有了程度不同的发展。过去长期困扰着我们的农产品和工业消费品短缺的问题，在较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市场之繁荣，是改革以前无法比拟的，甚至是难以想象的。人民群众从中进一步看到了我们国家的希望和社会主义的希望。应该说，我们国家能有今天的经济稳定、政治稳定、社会稳定，这同改革开放以来在坚持计划经济的同时注重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是分不开的。
（十三）地区间市场发育程度不同，是由于我国不同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造成的，反过来又成为加剧这种不平衡的一个重要原因。比如江苏的苏州、无锡、常州地区和广东的珠江三角洲地区的企业，原材料供给、产品销售、资金筹措等主要依靠市场解决，经济很有活力。其他经济发达地区，一般也具有市场发育程度较高的特点。而经济落后的地区，造成落后的原因，除原有经济基础薄弱，以及资金、人才不足外，关键的一点是缺少有利于商品经济发展的环境。我国长期存在的不发达地区出原料，发达地区搞加工，而原材料的国家定价又偏低，这极不利于不发达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通过改革，使不发达地区逐步形成有利于商品经济发展的环境，基础薄弱可以加强，资金缺乏可以融通和积累，人的素质也可以通过实践锻炼而提高。所以，经济落后地区要缩小与经济发达地区的差距，固然国家要适当给予投资，以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但根本出路在于理顺经济体制，依靠自身的力量，因地制宜地大力发展商品经济，逐步让市场发挥更大的作用。
（十四）不可否认，前些年的经济工作也有失误，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对此应作具体分析，不能简单归结于市场搞得过多了或计划搞得过多了，而是既与计划管理方式落后、宏观调控不适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的经济形势有关，也与市场发育尚不充分、市场机制还不能更加有效地起作用有关。经济过热，大起大落，通货膨胀，基本比例关系严重失调，收入分配不公，价格双轨制下的流通混乱，地区封锁，比价关系不合理对产业结构的逆向调节，劳动力和资产存量难以根据生产经营需要重新配置，国营大中型企业缺少活力，特别是对市场的适应能力差等等问题之所以发生，除了指导思想的急于求成之外，都与宏观调控不力和市场发育不足有联系。因此，对改革开放中出现的问题，要采取实事求是的科学分析的态度，不宜作简单化的结论。事实上，不论是改革计划体制和改进计划工作，还是完善市场体系和市场机制，尤其是把两者有机地统一起来，都还有大量应做、能做而未做的事情，不存在哪个方面搞得过头的问题。实际上，这两者是联系在一起的，一时间从表面上看市场“多了些”，而实质上这个“多了些”还是在不完善的计划调控下发生的；反之从表面上看计划“多了些”，而这恰恰又是计划接受了不完善的市场信息而发生的。所以，在目前双重体制共存的条件下，计划和市场有个相互适应和兼顾的问题。应当寻求适应我国计划管理要求的特殊的市场形态，也应当寻求适应我国市场发育程度的特殊的计划方式，简单地照搬别国的做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改革开放以来，在计划和市场的结合上，已经创造了不少好的做法和成功的经验。例如，近几年抓“菜篮子工程”，“以菜园子保菜篮子”，“以当家菜价平抑高档菜价”，就是很好的创造。手中没有一把米，调控只能说空话。由于我们一方面放开市场使农民的积极性得以发挥，另一方面政府部门积极扶持和引导生产、组织流通，才使大量蔬菜和肉食品源源不断地进了城。同时国营商业又有一定的稳定供给、平抑市场物价的能力，于是出现了资源充足、品种齐全、价格又比较平稳的局面，广大群众比较满意。像这样适合我国国情的计划和市场结合得好的例子，很值得我们去认真研究，从中可以摸索到一些真正使计划和市场有机结合的办法。这些例子也有助于树立一个信心：只要我们方向明确，扎实工作，计划和市场不仅应该而且完全可以达到有机的结合和统一。
（十五）在研究社会主义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同时，还应注意研究西方国家的经济体制发生的一些变化。西方经济在30年代初发生第一次大危机之后，特别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凯恩斯主义在西方国家逐渐盛行起来。凯恩斯主义认为，资本主义早期政府少有干预的“自由放任”市场经济不能达到资源的充分利用和经济的稳定发展，主张加强政府对经济生活的干预，以克服市场机制的缺陷。在凯恩斯主义的影响下，西方国家普遍加强了政府对经济活动的宏观调节。在法国、日本等国，还制订推行了“指导性计划”和产业政策，并且被看成是这些国家战后经济发展较快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近些年有些西方国家出现了自由主义回潮和过分强调市场作用的倾向，但要回到过去政府基本不干预经济的“自由竞争”时代是不可能了。最近，布什政府为了刺激经济回升，把贴现率降到3.5％，就是政府干预经济的证明，根本不存在什么绝对自由的市场。当然，西方国家的政府通过某些计划措施干预经济活动，是在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社会经济制度基础上进行的。但是，它们干预经济的某些具体做法，对我们是有参考价值的。
（十六）不同国家、不同时期的历史经验，为我们正确处理计划和市场的关系提供了许多有益的启示。首先，虽然社会主义国家过去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曾经取得过显著成就，资本主义也有过政府干预甚少的“自由竞争”时期，但到了现代，不论是单独依靠计划，还是单独依靠市场，都不能适应社会化大生产的要求。换言之，计划和市场作为调节经济的手段，它们的有机结合已成为现代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其次，社会主义国家实行计划和市场的结合，不能局限于原有计划体制内的修修补补，而必须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让市场机制发挥更大的作用。与此同时，改革原有的计划体制，使计划和市场之间形成互为补充、互相促进的关系。再次，计划和市场应该而且能够结合得好。实践证明，凡是计划和市场结合得好或比较好的领域和地方，经济发展就既有活力，又较为稳定和协调；反之，如果不注意甚至阻碍两者之间的有机结合，过于依赖计划特别是指令性计划，排斥市场机制的作用，或者忽视计划的宏观调控，过于或单纯依赖市场，都会使经济生活中很多问题和矛盾难以解决。最后，计划和市场可以是低水平的结合，如不健全的市场和不得力的计划的结合；也可以是高水平的结合，如较为健全、运转灵活的市场和科学的有效的计划的结合。我们努力争取的当然是后者。
三　理论的思考
（十七）改革以来，在实践上不断探索的同时，理论界对计划和市场的关系问题也进行了深入讨论，取得了不少进展，为我们继续解决这个问题作了一定的理论准备。不过，对一些基本的理论问题仍有必要进一步探索，以加深认识。
（十八）必须对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中计划和市场的地位、作用，有一个正确的理解。我们讲计划经济，指的就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这一点，在1984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中，就已明确了。经济的计划性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必然要求。坚持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就是广大劳动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这一方面为有计划按比例地发展经济、合理配置资源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也要求对劳动者的收入分配和他们在联合劳动中的平等协作关系，通过计划加以保证和调整。所以，经济体制改革中保持国民经济的计划性，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基本要求。同时，在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中，市场不是外在的和强加进来的东西，而是内在的东西。由于我国目前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生产力还很不发达，不仅存在着日趋复杂和细致的社会分工，而且劳动者以及劳动者集体还具有独立的经济利益，劳动仍然是人们的谋生手段，现阶段必须实行按劳分配，人们的劳动成果还必须通过商品的等价交换形式来加以实现。社会主义条件下仍然广泛存在着商品货币关系，社会主义经济仍然是商品经济。既然是商品经济，就应当有市场调节。所以，计划和市场都是社会主义经济内在的东西，两者不可分割地联系和统一在一起。既然是这样，就不能以人的主观意志而决定随意取舍。当然，社会主义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同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在性质上是不同的。因为它们所赖以建立的所有制基础，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建立在公有制的基础上，后者建立在私有制的基础上。但是，这种经济性质上的不同，并不意味着它们在经济调节的手段上也完全对立。虽然所有制基础不同，但都是社会化大生产和商品经济，都应该遵从商品经济的一般规律和各自所应遵循的特殊规律。江泽民同志《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七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计划与市场，作为调节经济的手段，是建立在社会化大生产基础上的商品经济发展所客观需要的，因此在一定范围内运用这些手段，不是区别社会主义经济和资本主义经济的标志。”邓小平同志早在1990年12月24日就说过：理论上要搞懂，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区分不是计划、市场这样的内容。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调节，资本主义也有计划控制。不要以为搞点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道路，没那回事。计划经济和市场调节都得要，不搞市场，自甘落后，连世界信息都不知道。这就是说，作为调节手段的计划和市场，都是生产力发展要求所决定的。某些只相信市场作用的人和某些仍然只相信传统计划体制的人，从各自不同的角度，都认为计划和市场是无法结合的，如果勉强结合，也只能是两者缺点的结合。这种看法，在理论上站不住脚，也不符合国内外已有的实践经验。无论从资源合理配置的要求看，还是从完善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要求看，计划和市场的作用都是不可缺少的。明确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中计划和市场内在的有机的统一性，是一个基本的认识，有了这个认识，两者的关系才能得到正确的处理。
（十九）由于计划和市场的内在统一性，计划和市场两者在运行上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我们所主张的社会主义的市场，是建立在公有制基础上的受国家计划宏观调控的市场，而不是像西方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自由市场。我们所主张的社会主义的计划，有别于原来高度集中体制下排斥商品经济和市场调节作用的计划，它与政府直接经营企业、直接分配人财物、管理产供销的传统计划方式不同，而是充分尊重价值规律和供求规律，注重在发挥市场作用的基础上以间接管理为主的宏观调控体系。社会主义的计划是以市场为基础的计划，社会主义的市场是以计划为指导的市场。当然，在目前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产业由政府直接管理还是必要的，它本身就是宏观调控的一项内容。但这种少量的直接管理，也不同于50年代，而是要与利用市场机制结合起来。国民经济计划的制订要反映市场需求，在广泛收集需求信息，科学预测需求变化的基础上，才能使计划科学合理。同时，计划的实现采取间接管理为主的方式，综合运用经济、行政、法律手段，引导企业和市场的活动。以往的经验表明：排斥市场的作用，计划也搞不好；只有承认市场调节的基础作用，计划才能更有效地发挥作用。当然，我们所主张的计划与资本主义国家所谓的政府干预之类的计划，从调节内容的范围上到计划实现的方式上，都是有重大区别的。社会主义国家以公有制为基础而形成的社会根本利益的一致性，决定了它能够自觉地运用客观经济规律，包括有计划按比例发展规律、价值规律等，从而可以使计划有效地发挥作用。例如，制定、实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中长期计划，利用计划经济的固有优势，集中资金从事对国民经济有重大影响、而仅靠市场调节不易进行的大型项目和基础设施的建设；推行产业政策，积极促进产业结构的调整与优化；运用国家力量支持重点产业的优先发展和发展基础科学、尖端科学研究，组织重大科研项目的协作攻关；运用多种手段，合理调节不同阶层之间和区域之间的收入分配关系，帮助和扶持贫困落后地区、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的繁荣与发展等等，这些都是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资本主义国家的计划所做不到的和做不好的。
（二十）计划和市场相结合，应当建立在两者合理地分工的基础之上。这种分工，不是相互排斥或相互替代，而是两种调节机制各自在不同的层次上发挥作用。一般来讲，计划主要从宏观、总量和结构等方面解决好重大的资源配置和重大的社会利益关系的调整等问题；市场主要在微观经济领域中对日常的生产经营活动和有关的资源配置方面发挥作用。作为在不同的领域分别起作用的调节机制，计划和市场应当具有各自独特和完整的调节功能。从这个角度看，计划和市场的结合，不是部分与部分的结合，而应是整体与整体的结合，是完善的市场体系与完善的计划体系的结合。市场体系越完善，计划调节的作用就越有效；反之，市场体系不完善，计划调节的困难就越大。同样，计划调节越完善，才能越有利于引导市场健康发展，越有利于发挥市场调节的优点，克服其不足。
（二十一）有些同志侧重于从强调计划性的角度看问题，认为近些年来经济生活中出现的一些混乱现象，与强调市场的作用有关，要克服目前的经济困难，就必须重新加强指令性计划的作用。看来，我们对于党的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基本观点还需要进一步深入地理解，对改革以来市场调节所起的积极作用给予正确的认识，并对改革中所出现问题的原因作科学的分析。过去，我们对私有制基础上的市场经济的根本缺点看到了，这是完全正确的，而对市场在社会主义经济发展中可以起调节作用这一重要方面，却认识不足。市场对有计划商品经济的重要作用，在于它可以通过权利、责任、利益和风险的结合，调动起直接从事经济活动的企业和个人的积极性和创造精神，在于它可以通过价格变动和需求信号，有利于引导生产资料、资金、劳动力、技术等生产要素的合理配置。在这里，调动人的积极性与促进资源合理配置是一致的。因为配置资源活动是由人进行的，只有把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他们才能以最节约的方式分配各种资源。这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我们目前所面临的一个最大的实际问题。比如改革以来，工业消费品和农副产品的产量和品种大大增加了。这种局面之所以能够出现，与我们近几年注重发挥市场调节的作用是分不开的。但与此同时，前一段治理整顿过程中，库存上升、产品严重积压，则与一些企业对需求变化反应不灵敏，市场适应能力差，有很大关系。只有给生产企业赋予其生产经营自主权和相应的物质利益，并将其置于市场竞争的压力之下，才能促使它们根据比价关系变化所反映出来的需求信息，灵活决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并根据生产需要和降低成本的要求调配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使供给能够迅速地适应需求，并不断地提高经济效益。这就是市场机制可以促进资源合理配置的过程。如此大量复杂又经常变化的企业日常的生产经营活动，仅靠计划而不及时准确地反映市场信息，是很难安排好的。市场的这些功能，是计划难以代替的，即使勉强代替，效果也不会好。目前，经济生活中的一些问题不能有效地解决，与我国市场发育程度较低，市场的调节功能尚未充分地发挥出来有很大关系。比如，市场的一个重要功能是在竞争中优胜劣汰。市场需求一旦发生变化，企业必须迅速作出反应，如果反应得慢或不作反应，就可能导致亏损甚至破产。借助这种严格的市场纪律，加上国家计划的宏观指导，产品结构、产业结构、企业组织结构才能不断地在变动中趋于合理化。而目前我们的许多企业，特别是一些国营企业，对市场信号仍然不敏感，产品不能适应市场需求的变化，积压愈来愈多。经营不好的企业又不能兼并和破产。这几年治理整顿，通货膨胀被降下来了，但调整产业结构一直收效不大。看来，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除了使用必要的行政手段外，应主要通过加强市场的调节作用来解决。也有的同志担心，强调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会削弱社会主义公有制。恰恰相反，发挥市场机制的长处和作用，正是为了焕发公有经济的活力。在目前多种经济成分共存的条件下，如果继续囿于用原有方法管理国营企业，就会进一步束缚国营大中型企业的手脚，使它们在与非国营企业的竞争中失去优势，国营经济的主导地位也难以巩固。所以，正确有效地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正是适应巩固和完善公有经济的紧迫要求。
（二十二）在对外开放政策的指引下，我国与世界经济的联系与合作已大大加强。十多年来，在发展外贸，利用外资，引进技术，充分利用国内和国外两种资源，开拓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增强我国经济技术实力等方面，作出了显著的成绩。我国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应当在坚持自力更生的前提下，积极主动地利用国际条件。要总结这方面的经验，坚持继续扩大对外开放。国际贸易、国际金融都是建立在市场机制上的，我们要想充分开拓国际市场，利用国际资源，就要具有灵活适应国际市场机制的经济政策和经济运营方式，使企业能将国内与国际的经营活动有机地合理地联系起来，以便更好地发挥我国参与国际经济活动的潜力，加速我国经济的发展。
（未完待续）
＊这是薄一波从1990年冬开始思考，经深入调查研究，于1991年秋写成的论文。经反复征求中央有关部门负责同志和经济专家的意见，始定稿报送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志参阅。中共中央办公厅于1992年1月24日印发中央各部门和各省区市负责同志参阅。